父亲已经离开八年,可我很少跟别人提及,即便我哥每次喝醉酒想父亲想得哭,我还是不愿意提起。
我很固执,以为不提,或许他还在家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会在每一次知道我长途奔波回去的那天,将饭菜早早做好,在村口一站几小时,等我。
父亲三十岁时有我,听说我两岁多时,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位自称算命很厉害的高人,为在我家讨上一支烟一口酒一歺有油水的饭菜,极尽所能跟父亲拍着胸脯保证,我的将来可让父母衣食无忧老有所养烟酒享用不尽。
平时父亲不信命,也不信算命的人,可那个算命先生半醉半醒中关于我终会有出息有本事的一番胡扯,他在半醒半醉中,却信了。
好多往事已经模糊,但记忆中,父亲只要有朋友来,酒过三巡,必定把我叫到桌旁,也不管对方多么不屑,他还是用无比骄傲自豪无比向往的语调,重复很多次算命先生关于我命中注定富有的一番结论。
小学到初中,从我的学习成绩看,不可能成材成料。从长相来看,不可能长成国色天香。而所谓的特长爱好本事也完全无从谈起,性格更是不乖巧不温柔不可爱。
总之,用现在理智的观点去分析,我并没有与其她村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区别开来,长大有出息的任何潜质任何根据。
父亲三岁丧父,随奶奶嫁给继爷爷,随着四个叔叔和小姑姑的出生,穷,一直跟随一大家子人很多年。
17岁时奶奶去世,爷爷说想将叔叔们都送人,否则一家人都得饿死,父亲看着年幼的弟弟妹妹,送哪一个都不舍得,于是,只读过三年私塾的父亲,跟村里的会计学做账,学珠算,并凭着这个技能找到体制内的财务工作。
父亲精通财会工作,在小县城,任何一个单位的假帐错帐都逃不过他的双眼,不仅如此,父亲写得一手好草书,拉得一手好二胡,唱得一口好京剧。
他拿出微簿的全部工资来供弟妹们分别去念书、识字、入伍、建房,叔叔们和姑妈终于相继成人成家,父亲也才终于能喘口气养哥哥和我。
聪明如父亲的人,必定一直知道算命先生是在骗他,也必定看出我与其他小伙伴没有任何区别吧。
他应该是潜意识里宁愿相信我长大能大富大贵,宁愿相信毫无根据的这句谎言。
父亲太希望摆脱贫穷的阴影了,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曾经尝试过很多次投资,可由于资金投入不足,或产品质量因生产设备不全没有达到预期目标,或缺少宣传推广,父亲的生意一直没有起色,反而将他的自信逐渐耗尽。
终于,在多次不成功之后,他放弃了争取,而将自己彻底麻醉于酒精中。
八年前,父亲因突发脑溢血不治,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今年春节,多年不回家过年的我陪母亲在家。
没有父亲在世时的那些过年大菜,没有父亲大毛笔草写的春联,没有除夕夜抢第一桶井水进财的鞭炮,没有父亲喝酒后在家拉二胡唱京剧的热闹。
没有了父亲,似乎没有了大年。
至少我跟本就不想过大年。
那天早上,我慢慢走到屋后父亲坟前陪他聊天,我告诉他,我现在的生活工作都很好。
告诉他偶尔梦见他却总是他很年轻我很幼小,梦里的我手里拿着糖果一脸灿烂一𨂃一跳在他身后。
我告诉他好多次我做梦拎着酒拎着烟去找他可找不到,于是很茫然无措的站在村口大声喊他快回来。
我还跟他念叨,如果他还在,我不再强求他跟我在城市生活,我会每隔几个月回家去看他。
他不用太早做饭,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更不用顶着寒风去村口等我,因为我已长大懂事,不会先通知他我什么时候回家以免他操劳⋯
对了,我还跟父亲说,年前哥召集了所有的叔叔婶婶姑父姑妈,以及所有的堂兄弟姐妹和表弟们在一起,照了一张全家福,共有六十四人,等冲出照片我就拿到坟头去,让他看看,大家都很好,身体好,生活也好。
其实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父亲说,我想叮嘱他一定要保佑妈妈一个人在家平安健康;
想跟他说算命先生的话其实不可信,这世上根本没有命中注定的富足,只有脚踏实地的拼命努力;
对了,在那边没有了约束千万记得少喝酒,如果不是酒,他现在应该还在啊,所以为了身体健康,酒一定要少喝;
还有,我想告诉他,即便写这些无绪的文字,即便真的离家山长水远,即便他走了这么久,可我还是觉得他一直,在我身边。
一元小说训练营一86号会飞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