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静默的男人。
他好独居,性孤僻,踽踽且独行。
他曾想走遍这个世界。没错,是走。他当年很喜欢坐公交车,尤其是双层公交。他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右边是他的包,像在霸占,又像在等待。那是一程往返的公交,他本要往上,却执意往下,一个往返。他以为可以遇到一个人,一个可以懂他的人,一个同样静默的女子。他将劣质的背了好久的书包抱在身前,取出一本杂志模样的东西,封面已毁了大半,他看似津津有味地读着,实则漫不经心地浏览,他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乘客,看那些跃跃欲试却又不敢上前的女子。他希冀,他企盼,终是没有人过来。他还是静了下来,沉浸在了自己的书里面,过了多久,他不知,只觉丝丝郁闷填在心中,似要喷涌而出一般,他更静默了。他不知几时下的车,只觉天旋地转,头昏脑胀,疼痛欲裂。从此,他爱上了走路。
他喜欢看川流的行人车辆,再和自己一一对比。他喜欢经过车站,伫足观望;他也喜欢站立桥头,静心观赏;他还愿意登临山顶,伫立回望……他称之为蕴藉,或曰雅怀,或曰风度。然而他的内心,却孤独依旧,荒草丛生。他,走入了歧途。
他站在桥上,心中却想不起任何一个人,他看桥下车辆川行,看车灯照亮自己,又远远遁走,直到四周灯火通明,如照白昼。他什么也没有想。他木讷地观赏,认为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他憧憬到了远方,那是他难以企及却又奋起直追的远方。已是该走之时,他心中掠过一丝忧郁,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向他袭来,他的内心开始荒芜了,他开始害怕,他用无止境的走下去来慰藉自己,只想要颗美好的心灵。他想到达那里,那里树木丛生,那里花海满天,那里虫鸣鸟啼,那里江潮翻涌……然而他不能,他朗诵些无边际的诗、无意义的话宽慰自己,他背朱生豪的书,他读徐志摩的诗,他想学李白的洒脱,还有杜甫的胸怀,而他此刻,却只有李清照般幽怨,屈原般孤独。他,入了歧途,渴望走出来,却又陷的太深,直到那名女子出现。那女子,入了他的梦。
他很少做关于别人的梦。他也曾做过梦,但都是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毫无章法可言,他在梦中总是被怪物追的乱跑,蹂躏的乱七八糟,体无完肤。他一度沉默寡言,不愿与任何人交谈,甚至姐姐,甚至父母。他脸上终年如挂冰霜,无人靠近他。直到那名女子入了他的梦。那并非多么美好的梦,却令他荒芜的内心,有了一丝温度,他开始试着接纳周围,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他对她,总是笑容以对,他甚至不再感到孤独,内心似开了花,像抹了蜜。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她,他开始学着笑,即使苦涩,即使牵强。他也开始去寻找两个人可以同有的话题,他想接触她。他失败了。也许是孤独的太久了,他竟忘了如何开口,静默的久了,他都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他只会叫她的名字。他一直憧憬有个人可以懂他,何谓懂?“不需耳鬓常厮磨,一笑低头意已倾。”他不知道念了多少次这句话,他希望她懂。但他没有去说,她也就无可谓懂。他一直在她后面观望,看她伤心,看她快乐,看她每一次的失落,也看她每一次的成功。他似乎乐此不疲,而她,不曾回眸一看。他不在乎,也不去强求,他以为他可以祝福她,只要有人待她好,他便心满意足。可他最终还是失去了她。是他失去了她?还是她失去了他?他不知道,他也曾想陪她再走一会儿。他仍在远处观望她,他想看看她,是不是如他期待般美艳不可方物。她没有。她轻易地交代了自己,那么轻而易举。而他,内心开始郁结,难以排遣下去。他静静的看着她,希望她可以长久,他可以什么也不求,但没有。他见了她疲惫的神姿,还是想给她依靠,还是想到她的好,他甚至想冲上去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从容,也让他不静默。他仍是没有,他只看她离他所期待的越走越远。她或许不自知,又或许假装不知。但他,开始埋怨上了她,他甚至不想再见到她,但他无处可藏,他只有面对。他开始无视,开始忽略,甚至开始恨。她爱极了笑,但那笑,却像极了凶猛的恶犬,让他心弦缭乱。他真的很想她变成他想的样子,端庄典雅,言笑大方。
他可能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他,要忘了她。他从前爱写她,写她的美,写她的笑。可渐渐地,他已丢了笔,焚了字,甚至没了写的勇气。他和她,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是他对她最后的文字,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从此,他一个人,她身边尽是人,她成了他难以企及的梦。她有笑有乐,有生气有愤怒,从此不在与他有关。他从未注视到她之外的一切,他将自己封进了内心的沼泽,虽想走出来,却无能为力。他将孤独终老,他将举目无亲,他将家徒四壁,他将寝不安席。他将其奉为圭臬,排斥周围一切的人。他真的举目无亲了,他不愿再去看路上的行人,车上的旅客,甚至不再追求所谓的远方,他真的入了歧途。
他愿意早起,比她身边任何人都早,他要去面对内心的孤寂,假山边,古镇里,空无一人的地方,他才感到一丝安宁,他见过凌晨五点的小贩,夜半模糊的路灯,夏夜满天的星斗,还有冬日缠绵的黄昏,他把一切美丽藏在心里,他将一切孤寂独自面对,他让自己坠入了无尽深渊,如此,真的再也难以企及。
他,便是那个男人,碌碌无为,却又内心有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