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早晨的阳光总是有点虚情假意,看起来温暖,但出来之后又透着丝丝凉凉的雾气。学校外面的卖煎饼的小摊生意倒是热闹的很,都是一些高中生在排队买早餐。我挑了比较冷清的小摊,随便吃了几口就去学校了。四月的风夹杂的读书声吹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倍感亲切地想要融入其中,可又显得格格不入。毕竟自己都大学毕业了,这次回到母校主要是来实习的。
2.
我跟门卫打了声招呼便走进了教学楼,一楼大厅最热闹的地方一定是那块09年校友赠送的镜子了,男生对着镜子轻轻地挤着脸上的痘痘,女生为自己略微发胖的身材懊恼不已,年轻老师也会整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了自己那些被王老没收的小镜子和临走前甩下的冷冷一句:“人丑,还不多读书。”
我没有逗留太久就去了高三学生所在的五楼,与一楼大厅相比也着实冷清了不少,走廊里也只是有几个零零散散去洗手间的人,我透过后门的玻璃向里面打量,大多数学生都在利用课间去学习,少数的趴着在桌上休憩一下。
唯独有一个靠门吹口琴的一个男生,他的左手以虎口处夹住琴身的中央,其余四指并拢,掌心蜷曲成一个音室置于琴身后方。.他的右手以拇指和食指捻住右琴缘,其余四指也是并拢,两掌心相互呼应,不知向远方不知呼唤的什么。他的指法是熟练的,可是,为什么我听不到琴声呢?是玻璃隔音效果好,还是我听力下降?正在我疑惑不解时,耳边又响起了那句冷冷的声音:“还照镜子,人丑,还不多读书。快进屋,一会上课了。”“嗯呢,王老师!”我苦笑地转过头,看着王老大步流星的走进了班级。
3.
铃声刚结束,几个趴着的同学懒散的在抽屉里或是20多厘米高的书堆里找着课本,其他人依然不舍手中的模拟题,一直等到王老讲到《离骚》中的一句:“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们才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讲台前的王老。我走到最后一排那个吹口琴的人的旁边坐下了。作为一个特殊的‘旁听生’,我吃惊的发现,这四年似乎没有在王老的身上留下痕迹,面容较瘦,高挺的鼻梁架着金丝铝框的眼镜,眼睛略微有些凹陷,却透着一股坚韧,宽大的手掌在黑板上指点江山,挥斥方琼,每次擦黑板时必须要用湿抹布,要不然黑板上就会留下很多王老顿笔的痕迹。
“你俩真是臭味相投,你高中的时候在那画画,他现在在那吹口琴。那时候没收过你的小鸟现在还挂在我办公室里呢,跟小鸡似的,谁来我办公室谁都会尖酸的问;“那个画小鸡的学生,考上大学没?”我能咋说,凑乎上呗。你就说,高中时间那么紧,你画一个小鸡的时间,别人都做完一道数学题了。张伟,如果你下课的时候还在那给我摆弄你那口琴,你信不信一会下课我就把你那玩意摔了!真搞不懂你们咋想的。”王老转过身去,将余下的怒气注入到粉笔上,戳的黑板千疮百孔。“把书翻到67页,我们接着讲《离骚》。”他平复一下心情补充说道。
4
“你喜欢吹口琴啊,我刚才课间在门外看见你吹来着,不过就是听不清?”我把脸贴在桌子上说道。
“嗯,喜欢。”他低着头,眼神有些游离,回答的漫不经心。
“看你的指法很熟,什么时候喜欢吹口琴的。”我指着他的那个口琴说道。
“中考之后吧,到现在也快三年了。”他往我这撇了一眼,又坐正身子佯装听课。
看得出他已经注意到我跟其他人有些不同,便放松下来,我又问起之前疑惑的事。
“刚才我怎么没有听见声音?”
“在这个教室里,是不允许吹口琴的,哪怕是下课也不行,会影响到前排学习的同学,中间唠嗑的同学,后排睡觉的同学。”他调侃的说。
“我高中的时候,老师宁可让我睡觉,也不让我画画,所以我就偷偷地勾画语文书上的插画。”他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
“这样,等到放学,我们去外面,我给你吹一下我新练的一首曲子。”他用右手拄着额头,眼睛时不时的偷瞄着藏在书下的口琴。
5
放学后,我跟他一起去了校园北边的绿荫长廊,整个长廊的木材是用香樟树做成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的香味,地下铺满了鹅卵石,许多纤细嫩绿的柳树的枝条磨平了长廊的棱角,每当枝条长长低垂着,像一个安静腼腆的少女。一阵微风吹过,柳丝摇曳着,像远处的美人,拨弄着芊芊细发,尽显妩媚柔情。
他从口袋中掏出他那个复音口琴,先为我吹奏了一首《送别》,口琴声在空荡的长廊里显得格外空灵,时而像茂密丛林深处百灵鸟的鸣叫,时而又像山间汩汩流淌的小溪,我隐约的能记起在长亭外,古道边,送别的最亲最爱的那些人,渴望着能在天之涯,海之角能够相遇,定是一瓢浊酒尽余欢。我看着这个吹口琴的人,他的头发盖过耳沿,遮住眉眼,口琴在唇间滑动,脚松垮校服下打着节拍。很快这一首曲子就吹完了,他又给我吹了一首《蓝眼睛》,低音口琴轻轻的响起,淡淡的蓝调悲伤,就像一杯加了眼泪的爱尔兰咖啡,他吹的了《阿瑞索》一方宁静的净土,气氛很好,没有喧嚣的扰乱,只有让人轻舞飞扬的琴音。之后他又吹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曲子。
夜晚总是来的悄无声息,太阳也匆匆的收起了地平线上最后一抹斜阳。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的说道,“我可能把我这一辈的口琴曲子都听完了。”我至今还会想起那个安逸闲适的黄昏,那个为我吹口琴的人。
6
过了几天,我在书店挑了一本口琴乐谱,放在了他的书桌上。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看琴谱。只是低着头,牙不时的咬着笔帽,眼睛死死盯着错的习题,抖着腿,口里叨咕着知识点,像换了一个人似得。我也没有看见那个复音口琴,而我送他的那本琴谱也没了着落,可能是跟那些书混在了一起,我向周围的学生打听了,才知道其中的缘由。
那是前几天发生的事,大家都在上早自习的时候,他被王老喊了出去,之后走廊中充斥着王老的责骂声,父母的苦口婆心的唠叨声,挥动的木棍打在松垮校服的啪啪声。突然,咣的一声,声音便戛然而止了。后来才知道那声音是口琴砸在走廊花岗岩上,之后就被王老从三楼狠狠地摔了下去。
听说,他下课的时候还去找过,但没有找到,不知道是被别的人当块石头踢着玩了?还是被当做垃圾给扔了?总之,他最后安静的回到了教室。
7
时间就像我手握缰绳的白马,不停蹄向着未来奔跑,只管踏起一阵青春的尘土。几年后,我来学校看看王老,我还真在他的办公室墙上看到了,他口中那幅‘小鸡’。我朝他苦笑着说:“开什么玩笑,明明是小鸟么?”这时,我在他的办公桌上看见一个残旧的口琴,口琴的一个棱角已经砸偏了,其他的部分也是有很多划痕,应该是被尖锐的石子划的。
“看来你还挺喜欢这个口琴的么。”
“是啊,多好听的琴声啊,那个吹口琴的人现在在哪呢?”他摸着坑坑洼洼的口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