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很爱吃葡萄的。
但是妈妈很不喜欢,她说最好的葡萄端给她都不会看一眼。我懂她不爱葡萄,可是我自始至终都很爱,尽管它也曾经让我很绝望。
每年中秋前后,河北大集上最甜美葡萄占据着鲜货的最高统帅,深紫色的圆圆的果实裹着一层薄凉的薄霜,透着清冽甘甜,清晨的叶子带着秋露的凉爽遮盖着宝石般的果子,是谁都会忍不住,称一点带回家。
真应该在今天回想一下童年。有人说当孩子的时候最幸福,其实远非如此。如果说人在童年可以决定自己生命的前途,那么就是当孩子的时候最幸福,其实有一种我们不能左右的力量参加进来决定我们的命运,也就是说,我们被天真欺骗了。我从童年继承下来的东西只有一件,就是对平庸生活的狂怒,一种不甘没落的决心。小时候我简直狂妄,看到庸俗的一切,度过的充满战斗色彩。
怎么能这么说呢。
怎么能不这么说呢。
在农村,十岁是个可大可小的年纪,小小的正能说会道,跟着老师跳舞弹琴,学了京剧,给爸爸表演唱铁梅,唱刘巧儿。但是夏季快要结束的时节,毒热的太阳突然撇下田里的幼苗,霹雳的大雨把我扇的如此清醒。从此,开启了埋进泥土的自我教育,开始了充满战斗色彩的土地生活,这个经历并不会难以启齿,没有那个拿着棍棒的自己,不会有坐在黄河边吃葡萄的这个我。
混迹在乡村的泥土世界里。没有强大的战斗力量,是保护不了自己和虚弱的小妹的。现在的视角看的话,曾经经历的应该属于校园霸凌,但是同学都是貌似牵连着亲戚关系,农村的亲戚链是特别复杂繁密的,于是也不能是真正的霸凌,爹妈没有一个超有钱,更不会有啥大官的。幼儿园大班因为保护家中傻娘的小闺蜜,满脸被扎了无数玻璃痕,那时候我好嚣张,总有一种掌握着世界上最大力量的人是我爸的错觉,一过觉得自己不能太低调,伸张正义,随时随地。
不带怕的尽头是十二岁的夏天。但是之后也没带怕的,自负地认为,家里面需要更强壮的我,可以不上学了,页可以去学着当个打手,县里因为拍少林寺、竹林寺电影好多同学都去学了武……想变得强大的思维侵蚀下,让我又有了曾经的假象,只是这次掌握宇宙伟大力量的不是爸爸,而是自己。给家里帮忙不去学校不怕被同学孤立,学习差也不怕被老师嘲笑,现在看,属于十岁少女低级且无力的一种心理抗争。
家里很多年都有好大一个葡萄园,生病的姐姐辍学就守着它。姐姐手慢干活也慢吞吞,我每次会干的更多,干的很麻利,不怕毛毛虫的那样认真干活。从不会怪姐姐,她总会偷偷给我留出来好多一颗一颗的黑葡萄,它们几乎不成串,姐姐说,营养集中到一颗上,甜的会很成功味道奇美。我是从来看不到它们的,我眼睛里全是可以卖钱的大大水水、漂漂亮亮、成串的那些。
凌晨,跟妈妈趟着冰凉的露水,打着手电筒,采摘最好看的果子,小心翼翼的装到水果筐里,十筐是我和妈妈的最大承载量。她蹬大三轮七筐,我蹬小的,有时候三筐,有时候四筐,那时候很瘦,但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可以支撑我,半夜三点钟蹬到50里外的县城,赶上六点的早市。妈妈讲过,但凡有更好的选择,她不会卖葡萄摘下来就新鲜一早上。所以妈妈从来不吃葡萄。无可奈何妥协生命的代价之一。
但我从来都爱,一颗颗大葡萄,是学费,是我走入社会历练的见证,葡萄园更是我们四个姐妹童年战斗过的战场。
好多年走过去了,葡萄园早就没有了,我每次路过水果摊,看到精美的大串的葡萄,仍然会馋嘴。不太清醒的站到三十年前的葡萄园,会看到忙碌、疲累、欢喜、努力向上的一家人每个人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