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树叶由嫩绿转为青色,母亲依然躺在医院的的病房。铃声、担架推动声、手术室铃声的响声,父亲总是在这些声音中来回不停地奔跑着 ,母亲的死亡快过了父亲的奔跑。
我和小真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小真手撑着椅子,荡着两条小短腿去够地。摇着椅子吱吱作响。我用手推攘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双手一撑椅子,双脚跳下地。
嘟囔着嘴,眼泪在眼眶周打转。
“好吧,小祖宗。我投降。”双手举起,做投降状。
有风吹过,带着一丝的甜味。小真的目标转移到我脚上的鞋子,鞋子上有一个米老鼠,是妈妈没住在医院时买给我的。没有他法,我严肃的盯着真的眼睛,果然,他安静的坐在了椅子上。
静谧的医院,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在那个夏日,我终生难忘。
母亲走了,我知道其实是死了。我宁愿让他们觉着我年龄小,还不懂事。
就像现在,母亲的葬礼,我和真还因为一本小人书,吵的不可开交。外婆和奶奶追着我和真满院子穿孝服,戴孝帽。穿戴整齐后,不一会儿我和真的衣服上,要不就是沾上泥巴,要不就是划了一道口子。
待等到哭灵时,我和真站在灵堂前,怯生生的站在哪里,从未有过的安分。看着母亲的遗像挂在高处,微笑着看着我们,惊诧的发现妈妈不在了。我和真齐声的大哭,堪比母亲钢琴表演时的二重奏。
父亲异常地冷静,招呼宾客,安排相关事宜,忙活着。
我和真坐在门槛上,望着高高的天际,天湛蓝蓝的,几丝云彩漂在上面。我瞥过了头,望着真,拍拍他的肩膀。来,小真,哥背你,看你是不是又长重了。真瞪大了眼睛,歪过了头。但当我蹲下来时,他趴在了我的肩头。
手紧紧地扒在我的脖子下,生怕掉了下来。真脆生生地叫到:“哥,放我下来。”
“胆小鬼,我要把你从楼顶上扔下去。”我作势要往楼梯上走。
他死死的勒着我,弄的我直踹不上气来。恶狠狠地说:“你敢把我扔下去,我就把你拽下去。
“好了,你下来吧。”我蹲下身来,臭小鬼还使劲的一勒我,把我弄倒在地,远远地跑开。
日子云淡风轻的就这么的过下去。我、小真、爸爸。
父亲窗前的灯光亮的时间格外的长。桌前各种符号的书籍垒的越来越多。
夜像泼了墨一样的黑,院子里的树罅里的影子,支离得很。漫漫长夜里总有一束微光,亮着。亮在盛满黑夜的人的心里。
妈妈走了,在每顿饭好后,早晨上学前,尤为清晰。
蓦然回想起,饭桌上飘荡着饭菜香,校服上淡淡的香味,当我拿第一名时,母亲眼底的笑意。
妈妈真的不在了。
但我,小真,父亲现在,此刻正坐在饭桌上,母亲的遗像正挂在客厅里,父亲挑菜放进小真的碗里。
阳光照在小真昨晚尿床的被子上,妈妈的钢琴也锃亮。
稻浪轻舞的时候,我们一家回到了乡下。土坯房子的平坝上堆放着清油油的谷子、稻草、瘪子,分明清晰。
真跑在前面,手里拿着镰刀摇晃着,奶奶责嚷道:“小真,别乱晃镰刀,会割伤人的。”
父亲听到声音从田里身伸出头,望向这边。小真右手拿着刀柄,左手扶着刀背,像《安徒生童话》中的那个锡兵。
夏天就像蜻蜓翅膀上覆的露珠,粘在上面的时候厌烦,蒸发的时候想念。
夏天的尾巴扫过我的脸颊,热烘烘的。
我坐在车里想,站在天上的人看地面的车流肯定就像看蚂蚁一样。
小真背着书包定在红绿灯口,望着向走的人流,试探着想穿过去。吓我一跳,赶紧上前扯着他的胳膊,小小翼翼的,拽着的胳膊换成真的手,紧紧的,瞟着前面的红灯,心里像敲着大鼓,脚下实实的踩着,向前走去。面色却一派平静,放开真的手,走在他的后面。有叶子落在我们的脚下,夸夸啦的响。
秋天快到了。
噔、噔、噔,真掀起放在客厅的钢琴盖子,胡乱的弹着。
“周郓,下来,不准乱动钢琴。”我呵斥道。
我遗传了妈妈的做事风格,一生气,就会叫小真的大名。
他对我的话却是充耳不闻,我把他抱走,缀满白梨花的布又罩在了妈妈的钢琴上。
我拿出我新得的小人书,在他面前晃悠,他的目光被吸引过来了。
我们并排坐在门槛上,天空的云晃晃悠悠的,小人书上的书页上落下来些阴影的斑驳。
已经对情节了如指掌的我,翻书的速度太快了,惹的小真把手按在书的边角,摁住不让我翻动。
时间就像翻动的书页一样流逝,一页一页,一天一天,书可以重新看,但远没有第一次阅读时的憧憬,但是偶尔再翻开也会有新意,日子每天都在重复过,偶尔或许会有一份惊喜盛出来。
假日结束后,小真上一年级了,我们同校了。
他不会像念学前班之前时总是脸上挂着一道道指甲印子,身上是牙印。因为他我经常被高年级学生叫住,堵在角落推搡,警告。但我一贯是虚心听取,态度诚恳,从不反驳。好在是他们从未真正打过我。我也从未向爸爸和老师告过状。
小真最近爱好从小人书转移到音乐课上了。
一放学也不会像以前和我蹲在麻辣烫串串店,书店了。总是迫不及待的想回去弹弄钢琴。复习音乐课上老师教的曲子。
起初,我是不愿意让他动妈妈的钢琴,那是妈妈生前最宝贝的东西,如果被他弄坏了,爸爸一定会很伤心的。
小真不会像最开始的时候胡乱的谈弄了,叮叮咚咚的会慢慢成了曲调。虽然妈妈以前教过我们,但是那时忘的总比学的快。
收到奶奶从乡下寄来的今年的新米时,音乐老师上门了。高跟鞋噔噔的声音在家里从妈妈离开过后好久就没有听到过了。
自那天后,小真和我放学后就要先到音乐老师家学完钢琴后,才能回家。
写完作业,新得的小人书看完。偶尔天空染上暮色我和小真才回家。
那些曲子小真渐渐的能行云流水的弹奏一曲了。
我偶尔拿着五线谱也幻想着自己也能这般。
只是那些念头在升起来的那一刻就立马被自己摁下去了。
冬天,小真参加了市里面一个小小的比赛。他比那些大孩子还要弹的更好。回程的路上,小真紧紧抱着奖杯。
路旁的行道树染上了一层白霜,今年的第一场雪降临了这个城市。
寒假,我,爸爸,小真又回到了乡下。冬天的乡村一片萧索,偶尔却暗藏丝丝绿意。
火垄里烧了豆荚,火燃的蹦蹦哒哒的,不时有一两个火星子迸溅出来。
墙上挂着熏制的腊肉,在火的熏烤下偶尔一滴油掉落下来,发滋啦的声音。
奶奶从火龙的墙上取下一块肉,几节腊肠,血圆子。洗净,放在土灶的锅里。在柴火的作用下,水伴随着肉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香气也在这个冬日蔓延。
地里拔几根萝卜,在冬水田洗过第一遍后,再去皮,从缸里舀水清洗一遍后,切成滚刀,放进煮肉的锅里,一起和肉开始一场沸腾之旅。
我和小真挤在灶门前,一边烤火,一边闻着肉香,看着奶奶忙前忙后,内心希望饭熟快点。
偶尔帮奶奶烧把火,去地里拔根葱,只是我和小真做的总是不那么得心应手。
以前妈妈在的时候,她总是会帮奶奶一起做这些,只是和我们也做得不好,但还是在一旁帮衬着。
一桌冬日的飨宴被摆在桌上,只是去年的时候妈妈还坐在桌子的一角。
被子里带着棉花气息,在沉沉的睡眠中依旧能闻到。
当我从午睡醒来,天已是暗淡了下来。小真没有躺在我旁边。
发动机的声音嗡嗡的响,奶奶站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着猪草,远处山上几处人家亮着的灯光在此刻却显得静悄悄的。
我打量一圈没有找到爸爸还有小真,我跑到堂屋的火龙,那里只有有未熄灭的火石在燃烧着余火。
堂屋没有,灶房也没有,爷爷奶奶的里屋没有,我甚至想跑到黑黢黢的阁楼上去,上去木梯曾被我和小真烂了一块垫着的板子。
我跑到街院,奶奶正在用桶提着猪草。
“奶奶,奶奶,小真和爸爸呢?”
“爸爸和小真回城里了。”
“那为什么不叫我呢?”
“你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
“不,我都没有听见人叫我,你们骗我,我不相信。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呜呜,话含在哭泣一起喊了出来。
“明天你爸就来接你,你爸今天抱不动你和小真两个人,明天来接你。”
“奶奶给你烤红苕,别哭了,快去火龙边上坐着。红皮皮和白皮皮的都给你烤一个,香的很。”说完奶奶从旁边的麦粒堆里掏出红薯,放在火龙里,再用草木灰盖着。
奶奶抱着我擦干我的眼泪,她眼底也含着泪水,一贯混浊的眼睛现在却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