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坐落在西城村东北。门前两匹马宽的泊油路一径通向远望可见的高山地区,山上有一个景点,叫禹王洞。据说大禹曾在此化作巨熊凿山破洞,引流通渠,后人为了纪念他的功勋,塑石像,立石碑,以传世。
所以一般人问起,“二毛,你家怎么走?”我就会回他:“去禹王洞的路上,那个十字路口以南,走百八十米就是我家。”
家门斜对面是一家破旧的中学,自中学另迁他址后,这座旧中学就无可避免地没落了,校门口的下水道处常冒出癞蛤蟆来,金黄色的,草绿色的,土灰色的,还有火红色,每次见了,我同几个小伙伴都会拿石头砸死它们。倒不是因为它们对我们做出了什么不规矩的行动,只是看着丑,儿时的童趣满是戾气。
七岁时,旧中学还留有最后一个小卖铺,和一个看守学校的老婆婆。家穷,自己也不愿意跟父母伸手讨钱,每每望着走出小卖铺稀疏的人影,我就暗自咽口水,想着那个人是买了虾条,还是橘子罐头,还是黑白两色的巧克力,要么就是跳跳糖。浮想一番,然后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偶尔父亲从工地上回来,看见踩着椅子趴在窗户上的我,会笑着问我说:“吃不?”
我明知道父亲的意思,却还是故意问道:“吃啥啊?”
父亲从上衣口袋里扯出一块钱,塞我手里,说:“买个哇,不要全花了,留着下次还能买。”
“我不去。”
父亲喝了口水,拉着我的手就走。
到了小卖铺。
东西真多吖,大白兔奶糖、QQ 糖、水果棒棒糖、跳跳糖、大大泡泡糖、奶片,还有甲一麦方便面、白象方便面、小当家方便面、虾条、薯片、奶油饼干,还有橘子罐头、桃子罐头、樱桃罐头、梨罐头,还有话梅、杨梅,都是我爱吃的,说爱不是因为我吃过,是我见别人吃得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所以我料定它们很好吃。
我的视线刚和玻璃柜台平行,父亲把我抱起来,让我选一个。
小卖铺的叔叔说:“想吃什么?”
我不说话,眼珠子直溜溜地窜来窜去。
叔叔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比我两只手都大的袋子来,说:“最近小孩都爱吃这个,七匹狼,里面是甜圈圈,很好吃。”
父亲问我:“要不要?”
我点点头。
回家后,我拎着那个大袋子向母亲炫耀,好像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似的,让父亲扯开袋子,尝了一个,好吃。给父亲母亲,他们不吃,说:“你吃吧。”
我就吃了。
我吃得很慢,可是一晚上还是吃完了。袋子里还有一个卡片,刮掉上面的网印,上面写着:谢谢惠顾。我不认识第三个字,是母亲告诉我的。虽然我不太明白“惠顾”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谢谢”就是说,你没有中奖。没有再来一包的机会。
如果能再来一包,多好。
一周之后,我还想吃,嘴馋是部分原因,主要是我想中奖。再来一包,就相当于5毛钱买了一袋七匹狼,我算得清这笔账。
趁母亲午休,父亲在外,我偷偷潜进卧室旁边的空屋,其实是个杂货间,只是不住人,所以家人都称它“空屋”。
一进空屋,就会看到两个大的紫红漆色的木柜,里面堆放着旧衣服和旧杂物。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九十年代的有我胳膊长的大收音机,外面还裹着一层皮革,用的是1号电池,可惜坏了。
我知道柜子的抽屉里有一个硬币罐,我想从里面搜刮钱财,不知道当年的行径算不算盗窃。
我小心地拨拉开被我瘫倒在地的硬币们,大多是一分钱,二分钱,甚至五分钱,几乎没有发现一毛钱的以上的。
我攥着三个五分钱的硬币一路小跑到小卖铺,说:“这个值多少钱啊?”
叔叔说:“这个不能买东西,这是五分钱。”
而后我终于找到一个古铜色的小硬币,叔叔说这是五毛钱,还差五毛就能买七匹狼了。
最后,我发现了一个特别薄的外圆内方的古铜硬币,拿过去,叔叔盯着看了几秒,说:“这是乾隆铜钱,可值钱了,不过不能买东西。”
我说:“你不是说值钱嘛,拿这个买七匹狼。”
叔叔说:“这不能买东西,现在不用这个买东西。你好好收着吧,这个铜钱值好多钱,可能还上千呢。”
我攥着铜钱,想去找爷爷要钱。那时,我和大伯家的三哥每周轮流陪爷爷过夜,会有十块钱的奖励。提前预支一块买七匹狼应该可以。
等我跟母亲汇报了行踪之后,拖着新纳的布鞋向爷爷家走去。
走到我儿时玩伴李元家南墙外的一处沙堆,我用手淘着沙子玩,阳光很晃眼,我拿出那枚很不一样的乾隆铜钱埋了进去,用手掬着一把又一把的细沙把铜钱埋了进去,就好像真的把一个叫乾隆的人埋了进去。埋结实后,我就转身回家了,也没去爷爷家。
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当年为什么要埋掉“乾隆”,也许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让我记忆至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