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弹得一手好平沙。
当年他跟师父上山访友会琴,偶奏一曲平沙落雁,儿时年少,怎懂曲中深意,只得先按琴谱作起伏迟缓。
院墙外忽有箫声应和,她从前只与师父合奏过,虽有经验,陌生的箫声还是令她有些紧张。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姑娘。这箫声婉转悠长,抑扬顿挫,她忽的定住手指,轻放琴上,那箫声不停,只是转而轻柔的声音恍若在询问为何琴音止。
她突然明白,只因她未见过那江滩,未见过那落雁,未见过这天下。
箫声落,院主人扬声:“先生何不进院内喝口茶?”
墙外人一愣,言道:“晚辈不敢,只是听这位姑娘实有天分,不由止步。”
竟是位少年的声音。
“何以见得这是个小丫头?”师父出言。
“听琴音便知。”
言至此,一曲阳关便越行越远。
这之后,她便下定决心,要出去走走。
后来,途经一茶馆,内室想招个琴师,她喜茶馆主任气质,便别了师父,留在了那里。
“这第一泡将茶叶泡开了,却是不喝的。”
“这样划一圈作游山玩水。”
“翻倒一下作排山倒海。”
“给客人倒茶切不可满杯。”
茶馆主人闲时便来听她弹琴,末了也拉着她教她煮茶,是位温婉贤淑的姐姐。她也乐得清闲,少些奔波,偶尔四处转转,看看山河,串串街巷。时日久了,琴艺渐长,也有不少慕名前来听琴喝茶的人。
一日,说是有客人包了外厅,想要请琴娘奏几曲。一曲毕,她也坐在一边听着来客的交谈,
这些人衣冠整洁,像是些大家公子,说起话来却净是些挥霍之事,华艳青词。甚至有人指着琴女开起玩笑,她不由得微微皱眉。要求再奏一曲时,她心中不愿,又不好推脱。
“我家姑娘身子不适,今儿个各位就别硬邀她奏琴。”原是主人心知她不喜如此,便拉她进了里屋。
那之后便换了地方,在江边置了屋子。茶馆主人也不留她,只是常来常往。
那时,她时常见着江面上船来船往,江滩上芦苇丛生,不时有水鸟经过,盯着江面看,听那江水拍岸,风声呼啸,云间飞鸣。她渐渐能懂得那平沙的含义,难得茶馆主人来探讨,也是收益良多。
是清明时,几位过路的文人来听琴,她仍先作一曲平沙落雁,和着窗外微微的雨声,甚是动人。
江面上突然传来悠悠箫声,一起一落,随琴曲翻飞。她心下一惊,一根弦不免拨重。听客们自是不知,沉浸在难得一闻的绝妙合奏中,那箫者却定已知晓。她稳下心神,吟猱之处仿佛比以往更加传神。
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一曲传情。
她知是当日少年,不由感叹。
自那以后,每每清明前后,那人总是经过,若不然箫声先起,若不然琴声先起,总也相随。两人的曲意也年年增进。
行于江湖,不过逸士胸怀,心有鸿鹄之志。
只是她不知那那人有一次离了船,在她窗边见过她,留了根花枝在窗台,她倒是后知后觉的插在瓶中。
有一回,一曲和毕他奏了阳关,一如当面离开时。这回仍有花枝在窗台,上面系了张字条,她才想起几年前的那枝桃花,这字条却久久不敢打开。
她倒是连花落了也留着那枝条,第二年,直至五月榴花开,那箫声也未曾出现。她不由想起那张字条。
“姑娘,你我素不相识,却也可称得上故交。此次离开,恐难归来。若有幸,必登门拜访,若不得,姑娘看见这字条之日,定有人前来相告。”
她心中又惊又喜,又是伤心难过。
日中,有人敲门,道是昔日少年的好友,前来送箫。
“姑娘,他每年跟你合一曲,如今他走了,最后让我把这箫给你。我常笑他不敢见你,他却再也见不到了。姑娘若是有意,他说清明之时,人鬼相通,姑娘带箫在身边,若奏曲,将闻箫声相和。”
那之后,她便将箫放在案上,出门也别腰上。人们只传,这是当日与琴女姑娘相和的那支箫。
又是清明,她仍抚平沙,忽闻箫声应和,与当年无异。不知是幻想的音韵抑或真如他所说,是魂灵相和。
那之后,她指下好似又多了些大雁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