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体看世界,辩证悟人生,总是一半对一半,且相互作用、相互转化。诸如,有无、天地、昼夜、阴阳、水火、刚柔、强弱、曲直、多少、高低、长短、善恶、是非、成败、荣辱、福祸,等等,概莫能外。故道家先哲老子曰:“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唯物辩证法倡导,看人看物要一分为二,力求达至对立统一。
君不见:人类繁衍生息,一半靠女人,一半靠男人;姻缘,一半因感情热恋而缔结,一半因感情淡漠而离异;家庭,一半是温暖的港湾,一半是责任和付出;子女,一半靠天赋,一半靠培养;友谊,一半是对至朋好友的殷殷牵挂,一半是对露水朋友的适当忘却;工作,一半靠积极打拼,一半靠机遇运气;金钱,一半是财富,一半是魔鬼;幸福,一半靠勤奋劳动创造,一半需随遇而安、知足常乐;梦想,一半是丰满的幻觉,一半是骨感的现实;生活,一半是追求欢愉,一半要食人间烟火;人生,多半是稀里糊涂过日子,真正明白的时候并不多。清人郑板桥体悟道:“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安心,非图后来福报也。”
“半”即中和。儒家经典《礼记·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其所谓“中和”乃儒家倡导的“中庸之道”之核心理念。中者,中正、不偏不倚也(不上不下、不左不右、不前不后,正好一半对一半);和者,和谐、平和也;庸者,不易、好用也。自古以来,“贵和尚中”“和而不同”“允执厥中”被国人奉为最适用的为人处世方法论和治国理政智慧。以“中”为基本思维方式,以“和”为根本价值取向,构成了中华民族的生存大法。
“半”即适度。儒家至圣孔子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过犹不及”;“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恶有满而不覆者哉!”。《易经》中说:“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乎人乎!”故孔子倡导:“聪明圣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抚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这是一种不断装满又不断损耗的处世方法,即其“所谓挹而损之之道也”。由此可以用“无过无不及”来把握为人处事之度,以“到位不越位”来把握从政为官之度。人生历程中很难做到人人、时时、事事都能准确把握适度。唯一能够做到的是在动态调整中实现相对平衡。一旦发现或别人提醒有所不及、不到位之时,就要多努力一把;一旦过头、越位,就要及时控制、收缩一把。
“半”即舍得。儒家亚圣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大千世界,物华天宝,琳琅满目。虽然人们的欲求无限,但不可能什么都任我所取、为我所用。人生在世往往一半是舍,一半是得;有舍才有得,不舍不得;先舍后得,小舍小得,大舍大得。日常处理人际交往和公共关系,不能老想着沾光、贪便宜,要甘于吃亏。老话说的好,吃亏是福。有时候暂时或经常吃点小亏,从长远看反而能占到大便宜。孔门弟子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此乃儒家倡导的君子人格。古往今来,那些在关键时刻勇于挺身而出、舍生取义者,则是值得世代敬仰的仁人志士,甚至是民族英雄。
“半”即知足。道家先哲老子曰:“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明代思想家罗洪先诗言:“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临头螂扑蝉。”我们固然可以对老子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和《淮南子》关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典故冠之以“祸福循环论”而等闲视之,但正如庄子寓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描述的,一味痴迷索取眼前的利益,而忘却身后潜在的危险,估计濒临祸患甚至死亡也就不远了。古往今来,有多少达官显贵不知道、不愿意节制自己的奢靡欲望,有多少既得利益者仍不知足、不收手,像飞蛾扑火般触犯铁律,最终纷纷落得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半”求如意。唐初名相、史家房玄龄曰:“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可与人言者并无二三。”杭州灵隐寺有副名联写得极妙:“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东坡居士有水调歌头词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南宋诗人戴复古在《寄兴》中诗言:“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求人不求备,妾愿老君家。”后人把这首诗凝缩为成语“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说的是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就像没有成色十足的金子;也比喻不能求全责备,要求一个人没有一点瑕疵和错误。“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这是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在其成名处女作《且听风吟》中的第一句话。推而广之,文章如此,自然万物、人生诸事亦然。人生处世如果不能脚踏实地、求真务本,一味好高骛远,追求十全十美,极易导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搞不好,就会一个个期望换来一个个失望,一个个失望最后都变成绝望,绝望之后就会陷入萎靡不振之消极状态。
“半”中审美。北宋理学家邵雍曰:“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这般意思难名状,只恐人间都未知。”清代文学家石成金也说:“花看半开,酒饮微醉,此中大有佳趣。若至烂漫酩酊,便成恶境矣。履满盈者须思之”。酒乃五谷之精华、生活之伴侣。时下经常听到劝酒者言:“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但酒半酣美、酒醉癫狂却是不争的事实。正所谓浊酒一杯无悲喜,半醉半醒方为真。坊间曾听人戏谑说,一些人喝酒前是人,喝酒后就变成了鬼,甚至连鬼都不如。还有人笑曰,嗜酒的人一定有个酒鬼跟着,嗜烟的人一定有个烟鬼跟着。这些话诙谐之中对于劝诫人们适量饮酒、吸烟还是富有一定人生哲理的。花卉是大自然慷慨馈赠给人类的精美礼物。倘若没有花木,人类的生活环境将变得毫无色彩和生机,其情感表达将失去寄寓的美好载体。中华传统文化向来赋予花木以浓厚的人文情怀。据文献记载,传说早在帝尧时期就开始种植兰花,孔子赋予兰花以崇高的君子人格;屈原则以兰花自比洁身自好,誓言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晋陶渊明“独爱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被喻为菊花“花神”;“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被后世誉为“国色天香”之“花魁”;及至宋元时期,文人多以咏梅、画梅为时尚;明清时期的文人则崇尚“竹林七贤”之魏晋风度,甚至痴迷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地步,并生发出“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的崇高境界;至现当代,国人还在组织评选国花、市花作为本国本地的形象标识;少男少女们则挑选适当的吉祥花语寄语自身。尽管如此,花半吐媚、花败凋谢,乃是不可违背的自然规律。故含苞待放、花半吐媚之时,要悉心培育、好好欣赏,有文采者可以诗词歌赋咏诵之;待到花开凋落之时,就只能像林黛玉那样感花伤己,作葬花词吟了。虽说亦属浪漫,不免过于悲情。
“半”用无边。逍遥王庄子作天下篇曰:“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形象地说明了事物具有无限可分性。明末清初诗人李密庵作《半半歌》曰:“看破浮生过半,半字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比之“半字受用无边”更高的思想境界则是“无用”。老子是中国先秦时期最具抽象力和创造性的圣哲。时至今日,当绝大多数的人们仍然习惯于在“有”(形)的物质世界中作局限思考的时候,老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以一句“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箴言,把中华思想带进了“有无相生”的哲学境界。老子以“三十辐共一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为事例,生动形象地诠释了“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辩证法。天下万物就是由无、有或阴、阳两半相生而成的。一幅中华太极图,阳(白)魚黑眼、阴(黑)魚白眼,二者紧紧咬合为一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互交、互含、互融、互动、互生,生机无限、奥妙无穷。这启示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坚持虚实结合,尤其要敢于“无中生有”、开拓创新。对于人们过日子讨生活而言,则不能一味贪图有形的物质享乐,还要不时充实自己无形的精神世界。
人生在世,半因半果,半得半失。过往之事两半看,未来之势多向走。一半效法天地,一半安度人生。走过一半,剩下一半。蓦然回首,人生过半。庄子在知北游篇中形容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卻(隙),忽然而已。”林语堂先生感慨说:“人生不过如此,且行且珍惜。自己永远是自己的主角,不要总在别人的戏剧里充当着配角。”
在人生迷茫之际,不要忘了时常哼唱那首乍听俗气实则深刻的《潇洒走一回》: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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