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金光闪的林枢头晕目眩。席间多少人走来给她敬酒,又天花乱坠的说了多少好听的话,只是个个都文绉绉的,林枢几乎没听懂多少。这席上多少人、多少事物林枢都看不懂,或者说不想看懂。如一个才人称赞了云贵妃头上的冠子好看,另一个人说好看是好看,就是造价太高,可韦皇后却说陛下喜欢,云贵妃也是用得起的;又如康王妃来至林枢身边敬酒时说起金国之旅祸福难料,叫林淑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听到任何消息都不要惊惶才好;义安郡主也顶冠别彩的来敬酒,只说今夜月华奇佳,让林枢多观赏观赏;晋王妃也只是略敬了一杯水酒,并无别话。
这一个晚上,林枢当真只是临风赏月而已。明月皎洁,飞彩凝辉;月华如水,林枢沐浴其间,沉静自如。她自然听得出那小才人是在奉承云贵妃,韦皇后继而捧杀之;也听得出康王妃是来吓唬她的;更看得出义安郡主似乎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而晋王妃对嫁与晋王之事仍有心结。只是这些她都不想在意,就像义安郡主所说,月色如斯,多观赏观赏就好。孚光公主只道她孕中疲累了,来至她身边说道:“枢姐姐,去我那里坐坐吧,别累坏了你。”林枢自然知道她们入宫定是准备好了退处的,见赵靖茹拉她出去,便问道:“你又要带我去干嘛?”赵靖茹见诡计被识破了,不禁笑道:“有个好去处,我带姐姐去瞧瞧!”韦皇后知道赵靖茹要带着林枢出去赏玩,也未曾阻拦,只说:“你枢姐姐现在有了身子,你们坐辇轿去,莫要让你姐姐劳累着了。”林枢连忙谢恩,赵靖茹也乖巧称是。
一时林枢跟着赵靖茹坐着辇轿出来了。林枢也是第一次坐辇轿,被人扛在肩上还是有些高的,心中有些心惊只余,只安安稳稳的来至了御湖边上。只见天上凝结一轮月,水间相照一轮月,岸上的灯火也点映在水间,一真一幻,一虚一实,宛如另一世界一般。赵靖茹娇俏的笑道:“我就知道姐姐喜欢此处!登高赏月自然是好,可是哪里近水赏月呢!”林枢也难得地笑了一笑说道:“还是公主风雅。”赵靖茹又拉着林枢细问家务日常等事,又说起前日林枢身体不好请医疗养之事,劝慰道:“姐姐如今在京中也算是炙手可热了,多少人捧着你,你又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忧虑呢?”林枢知道她年纪小,又众星捧月一般的长大,哪里知道被关注的苦楚?林枢拉过赵靖茹的手笑道:“但愿你永远都不知道万众瞩目的难处吧。”赵靖茹思索了一番说道:“我也知道的。从前爹爹想要给我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外面的言官就都会议论,还要弹劾我!可凶了。不过爹爹疼我,从来都不肯让我知道,但是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枢姐姐还是你好,不会动辄就被朝臣弹劾,还要写进史书里让我遭世人唾骂。”林枢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那的确还是我比较好。”林枢知道赵靖茹是想要开解自己,小小的孩子到底也只会用比惨这样的说法安慰对方,林枢知道她的好意,自然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说着说着,有宫人来报说道:“公主,席快散了,太夫人已经往宫门口去了,也让夫人过去吧。”赵靖茹也拉着林枢的手说道:“可是呢,都这么晚了。姐姐我送送你!”说罢便带着林枢坐着辇轿往宫门口去。
一边走赵靖茹还滔滔不绝的说着:“姐姐,等来日立春了你可还要来玩,我们做春卷吃!还有还有,二月二的时候我也要出宫去踏春呢!姐姐陪我一同去吧!对了对了!前几天梁昭仪给了我一个瓷人儿,做工可精细了,据说是李娘子镇守娘子关的李娘子呢!”林枢看着她如此活泼,心中也想着:要是这个孩子是个女孩儿,如同这个姑娘一般开朗就好了;如果是个男孩儿,也要像她一样勇敢。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林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只是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林枢的座椅一歪,惯性之下她便嗑在了旁边的扶手上,准准的磕在了小腹上……由于座椅直接脱节了,林枢竟然从座椅上翻了下去,背找地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这变故来的太快,赵靖茹只见林枢方才还笑吟吟的,忽然脸色一白,捆绑轿撵的绳索便突然脱了节,使得林枢直接从轿撵上摔了下去!她连忙叫喝制住,将林枢扶起来瞧瞧。可林枢惊慌之下却只觉腹中疼痛,吓得连忙捂住肚子——可是这样的举动显然是徒劳无功的,她觉得自己裆内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林枢心中慌乱无比,见赵靖茹伸手来扶,便死死地拉住她的手哭叫道:“孩子……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林枢面如金纸,声泪俱下,赵靖茹顿时也跟着鼻酸了起来,眼泪便从眼眶中滑落。她一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搂住林枢,一边哭叫着吩咐道:“叫大夫,快叫大夫啊!”四周立刻慌乱了起来,有人应声去找大夫,有人去抬软轿腾挪林枢,有人去报皇后娘娘,有人去知会康太夫人……林枢只觉得腹疼难忍,心中知道这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她慌得在赵靖茹的怀中啜泣落泪。想起原本康衍曾经写给她看的给这孩子起的名字、孟神女送来的无数小娃儿的衣衫玩具、燕草和碧丝做的多少个幼儿肚兜儿、自己为这个孩子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又对它存了多少期许……如今这些都如同月下的露水,只一夜之间便烟消云散了……于是越想越伤心,眼前一黑竟晕倒了过去。
赵靖茹抱着林枢,只觉得她浑身发抖。她吓得想要丢下林枢,可是手中却死死的抱住了她,只能哭在原地、手足无措。在人来人往的御街上,赵靖茹忽然借着月光看到了轿撵上的绳索有一段整齐的切痕,突然她全身发冷,似乎忽然明白了林枢的处境——就像是如今现在,在这个御街上一样,多少人瞩目,可他们也只是投来目光而已,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没有一个人敢多看一眼,有的甚至避开了目光、绕路而行。见到如此光景,赵靖茹反而不敢哭了,见林枢被软骄抬走之后,她见到地上林枢的血迹,狠狠的擦干了眼泪,指着那段绳子对左右吩咐道:“把这个辇轿给我抬过来,去请爹爹来!谁敢碰这个辇轿,本宫就砍了他的手!”这话吓得四周的人全都跪在了地上,一个大气儿也不敢出——谁也没有见过一向开朗和善的孚光公主如此动怒,如今一个也不敢违拗她。
林枢被抬到了附近的一处空房里,康邵氏和太医是一起来的,紧接着韦皇后也来了,前后脚皇帝也带着云贵妃来了。赵靖茹原本站在院子里,一脸戾气,身后搁着那个坏了的轿撵。赵靖茹一身浅蓝色的衣裳,身后红色的轿撵在月光下呈现出妖异的紫色。见到皇帝来了,赵靖茹一把推开云贵妃扑通跪在了皇帝的跟前,皇帝被她如此行为吓了一跳,忙拉起问道:“茹儿,这是怎么了?”赵靖茹顿时哭道:“爹爹,康家姐姐的轿撵突然坏了,她摔在了地上,流了好多血……爹爹……我害怕……”说罢便扑进皇帝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皇帝见心爱的女儿如此,便立刻说道:“宫中的轿撵怎么都如此零散!是谁执掌?速速传来!”身边内臣立刻行礼去传人去了。不多时,便见陈内侍跑了来跪在庭下说道:“罪臣陈升台向陛下、娘娘请罪!原本是这乘轿子是要抬去修缮的,谁料他们昏了头,把给康夫人的轿子给……给搞混了……”赵靖茹冷笑道:“照你这么说,这个轿子是年久失修了才坏了的,是也不是?”那陈升台说道:“自,自然是如此。”赵靖茹却说道:“若不是呢?”那陈升台立刻说道:“那臣便即刻撞死在这轿子上!”赵靖茹立刻拉着皇帝走到轿子旁抓起断裂的绳子来瞧——果然有一段是被刀切断的。
那陈升台分明吩咐了人要用锉子磨断的……怎么还是被刀切断了?他去看自己的徒弟,却见徒弟的头死死的抵在地上,顿时捶胸顿足起来,自恨如此重要的事不该吩咐他人来办的……如今已经暴露,只好推说不知此事,只盼能保得一命。却听韦皇后冷笑一声说道:“陛下,臣妾记得这人从前是云贵妃宫里的。”云贵妃听此言,立刻跪下请罪道:“此人的确是臣妾宫中的,只是从前犯了错才发放过来执掌轿撵的。”韦皇后又笑道:“既是犯了错撵出去的,还能落个管事之职?”云贵妃被噎的无话可说,刚想反驳,却听皇帝说道:“去,搜搜他的下处,看能搜到什么。”有人领命去了,那陈升台见事要败露,便要趁人不备一头磕死在当下,赵靖茹却手疾眼快命人拦下了他。赵靖茹冷笑道:“大人,你就是死,也要给本宫死的明明白白的。”说罢陈升台知道此劫定然难逃,双手也已经被人死死制住,不禁大叹一声,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不多时,便有人拿了一张当票来,只见当票上所写的乃是攒金丝宝石项链一条,当三百银。皇帝冷着脸不肯说话,倒是韦皇后见时说道:“这项链倒是与云贵妃颈上所戴的是一对儿吧?听说贵妃每逢年节都会戴着,以示思亲之情……”能与云贵妃有一样的饰物的,自然便是云贵妃嫡亲的妹妹、威武将军康衍之妾室云氏了。赵靖茹素来知道林枢家中的妾室是云贵妃的妹子的,只是没想到这妾室如此能干,竟将手都伸到内廷中来了!她心中冷笑,林枢一路都平平安安的走了过来,连妾室贸然出席正宴都能弹压得住,竟就这样吃了亏。
突然来人报道:“康夫人失血过多,胎儿已经殒命了。只是胎儿的胞衣胎盘还尚未脱落。如今只要饮些牛膝汤使胞衣、胎盘娩下便可无虞了。”赵靖茹只见那太医手中的手绢正擦拭着血迹,心知一个好好的孩子就这样没了,顿时鼻子酸涩难当,滚下泪来,抱着韦皇后哭泣道:“母亲……母亲……方才枢姐姐还同我说,若生的是个女儿,便要如我一般的开朗活泼……母亲,枢姐姐怀这个孩子受了多少苦楚,可如今竟受奸人算计……女儿心里实在是不忍……”她哭的动情,韦皇后也早就盼望林枢早日生下康家的子嗣,从此地位更加稳固才是。如今一朝梦碎,心中岂能不怒?
那云贵妃听孚光公主如此说,立刻说道:“靖茹小小年纪,怎么能说出这种污人清白的话来?陛下,陛下……臣妾的妹妹心思恪纯,如何能做出这般的事来啊,万望陛下明察!”赵靖茹见到此地位了,云贵妃还狡辩如此,不禁争持道:“贵妃娘娘是觉得物证不够,还要人证来坐实了令妹的罪名吗!如今认了,还算得回头是岸,若是水落石出,你那妹妹谋害主母的罪名如何逃得脱去?”韦皇后也对皇帝说道:“陛下,臣妾乃是闺阁女眷之首,彻查此事责无旁贷,还望陛下降旨,令臣妾查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