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阳徐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2017年10月20日 星期五 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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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行李上山喽~”
泰山之行差点猝死的我从叫唤声音中缓过神来,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军绿色浅口防滑布鞋、一根木质扁担、单薄的衣服、光头。我顺着往上看去,黝黑的皮肤、深凹的眼珠、皮包骨头、皱纹夹杂着汗液留下的痕迹,花白头发,花甲年纪,典型的劳苦大众形象。
“师傅,怎么担?”我扯着喉咙无助的叫着。
“姑娘,不多,一百斤二十五块钱,可省劲儿了呢,早点儿上山还能看见奇观呢。”他扭头看着我,一脸笑意的说道。接着从台阶上下来,伸手掂起我扔在地上的背包。
“嗯好。”连嘴都不想张的我有气无力的说着,只要有人愿意给我带着东西,我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从山脚到半山腰,从好奇自信满满到生无可恋,我确定不止我一个人半死不活。
彼时,那人麻利的把我背包捆绑到了扁担上,担起做出要走的动作。
“等会儿,师傅。”一路的攀登我只有一个感觉,老子下次再也不来了,看见师傅要走,我立马叫住了他,此刻表示只想躺地上。
“……嗯,好,你歇歇先,不急。”他听到我的叫声随即扭头一脸诧异的看着我,虚脱的面容脸色苍白,他顿了顿,放下肩膀上的担子,一把扶着我坐下。
“姑娘,你别乱动,轻捶捶腿先。”他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几颗青枣递给了我,彼时,还不忘轻拍了拍我的背。
“师傅,你真好。”气儿都喘不过来的我强忍着难受脱口而出。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表达此刻的感受,只知道只身一人在外,任何人的帮助都要得到应有的感谢。
“别这样,我也是挣你钱的,这点儿没啥,哈哈。”在我说完之后他脸刷的一下红了,伸手挠了挠头,嘴角微微扬起,接着说道“我媳妇也总说我好。”
我看着他红了的脸,满是幸福的眼里泛着星光。
好人,就该得到幸福,哪怕为营生。
-2-
台阶之上,两个人,一老一少,隔辈差同情怀。
望着半山腰下走过的路,我瞬间惊奇起来,原来我也曾这么努力过。陡峭的岩壁看的人心发颤。夜色下的登山途,我只顾着抬脚上台阶不曾停留观望。脚掌大的台阶宽度我踩了不止百块,窄到只容得下两块地板宽度下的斜坡我上了不止一盘,内心无限感慨。
我扭头望着师傅的脸,他满是血丝的瞳孔里没有一点疲劳,只是淡然的望着远方。
“师傅,走了那么多山路,您累么?”我率先打破了尴尬。
“嗯?还好,习惯了。”说完他扭头傻笑起来,然后一本正经的说着“山啊,就跟人一样的其实,你对它好它也对你好。”我不太懂他的话,可长路漫漫总不能一个人叹息又或者低头一个劲儿的登山,就把缩到棉衣袖筒里的手伸了出来,抵着下巴,继续听师傅说。
“这些年,报道上总是说什么又发生泥石流了、山体滑坡了、森林火灾了甚至还有一些人在山里失踪了的事情,其实啊,都是人造的,你想啊,要是你对它好点儿还会有这种事么,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这,也没见遇到过这些个啥事,肯定是它知道。”师傅说着说着就笑了,我看着他,也不禁跟着他笑了起来。
“要是它真的知道,那像您这样的好人也该收到它的感谢不是?”我一脸好奇的望着他,期待着他能说更多的话,这样我就能再歇一会儿了,而且师傅眼里的星光总是吸引着我想继续问下去,我能肯定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哈哈......”听完我的话,他手指轻轻地捋了一下胡子,笑了起来。
“小姑娘,你当真想听?不着急上山?"他看着我,满眼笑意又饶有兴趣。
“不啦,我不急,嘿嘿。”我支着头的手缩了回来,拉了拉袖子,紧紧地包住拳头,蜷缩着坐在台阶上。
“跟你说啊,我跟我媳妇儿就是山上认识的,说起来都三四十前了,哎,过得真快。”他眼里再一次泛起了星光,眯着眼睛往远方看去,好像要说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3-
命由天定,真不是幌子。
“小姑娘,你信命么?”师傅扭头看着我,略带些许严肃。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关于命运一说,我向来是不信的,可是命里缺火的我总是在关键时候得到贵人相助,又如现在,若不是他,我又怎么会坐在这儿跟他聊天。
“信,师傅。”我毫不犹豫的说着,他对我的回答明显很满意,再一次朝着远方看去。我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山里烟雾缭绕,似幻境一般,随着天的逐渐明朗越发清晰。
“我媳妇其实是我在山里捡到的。”听到他说这话,我立马扭头看着他,他轻轻眯了一下眼,继续说着。
“那天下着雨,打着雷,外面天被云压的老黑。我本来是不打算出去的,可是啊,那天我身份证丢了,找了好久都没有,因为我家里有事需要回去,就定了票,怕来不及回去,就出去找了。”说着他的眼眯得更细了。
“然后就遇见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故作玩笑的插了一句。
“对啊,遇见了。”眯着的眼睛猛的睁大了,看的我瞬间痴迷,又是那种星光。
他身上就像装着一个巨大的魔力,让我忍不住想继续探下去,完全忽略了我的上山初衷。
“对,那天她跟你一样,不,你比她好一点儿,她整个人都在地上躺着,我把她背到了半山腰的家里。”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房子,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房屋之上,袅袅炊烟,让我想起了老家的爸妈。
“然后呢?”我继续问。
“然后她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吓得我差点就以为她要不行了,毕竟那么大的雨,是人都不会这个天儿出来。”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抽了一下将要流下来的鼻涕。我看着他,伸手也摸了摸鼻尖。天有些凉,五六点的凌晨带有一丝凉意。
“你真好。”我一脸崇拜的说着,他回头看着我,伸手拉了拉扁担,接着说道“她醒来也说了这么一句。”“那不就是么?”我紧接着。“然后,她又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让她就这么死了!”说完,他跺了跺脚,搓了搓手掌,有点不知所措。
我看着他做完一系列动作,眼里明显没有了最初的神色。
“还好啊,她说了我一通,要不然真就过不去了,当然了,这是她后来告诉我的,要不是我,她早就没了。”
“你看,我就说吧,你真真是个好人,初识虽然不那么美好,但也不错啊。”我看着他,嬉笑着说,可满满的诚意。
我真真羡慕他们,出现刚好到深刻。
没有人不被上帝眷顾,不要抱怨生活。对的人,早晚会来的,只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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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不过再见时的欣喜,我自为你,何故纠结。
“然后你们在一起了么?”我一步步的朝着明知故问的结局问下去。
“没有。”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我看着他的侧脸,黝黑的皮肤上已没有了先前汗渍留下的痕迹,好看的轮廓仍旧描摹着当年的模样。“为什么?”我问道。
“是啊,为什么?”他学着我的话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他从兜里又掏出了几颗青枣,吃了一些,又递给我一些。“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小声嘀咕着。
“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大学没毕业就辍学到这儿,那时候年轻气盛,非要给我爹证明自己不上学也可以,遇到她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诺,刚那房子就是我唯一的东西。”他低下头,思索着,手拽了拽衣角。“她是专家,搞科研的。”他又加了一句,声音低沉。
他的表情告诉我说,他喜欢她,是一见钟情,可他不能,可又有一丝挣扎。我静静的看着他,尽量不打断他的思路。
“她走后,来找过我,我知道,可我只能远远的看着她,我看到了她脸上的泪水,那天,她在半山腰我遇到她的地方等了好久。就是因为我跟她说,有什么不如意的可以跟我说,我陪她。”师傅的话里带着哽咽,断断续续的说着。
“然后呢?”我问。
“然后就是,我躲了她整整一个月,她每周都会来找我。”他用简单的话结束了这段挣扎之路。
我看着他,一句话不说。爱而不能的感觉我不懂,大概是一种像针扎在心上吧,很痛却道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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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这山,我终究看不到了日出,可心出一样美的不可方物。
“姑娘,走不走?”他扭头看着我,似乎在说我已经赶不上百年一见的奇观了。我从遇到他之后脑子里回荡的不是日出而是他。“不了,都错过了,再等会儿。”我示意他可继续说下去,他眼里也有些许激动,可能这段往事好久没有被提及了吧,我想着。
“你们女孩子果然是拗,几头驴都拉不回来。”说罢,他对着我哈哈大笑起来,我礼貌性的应和着。
“想当年,她也是拗。”他继续说着,丝毫没有停的意思,我听的倒也入迷。
“你瞧我这一身,都是她最喜欢的,我记得她跟我说,她就喜欢我这个样子,多少年了都,从来没变过。”突然紧皱起了眉头,低声说着,我似乎看到了他眼里的晶光。
“上山这么多年,我总觉得她就在我身边,有时候看到跟你一般大年龄的姑娘,就好像看到她年轻时候一样,也是那么美,那么好看。”
“那你们在一起了么?”我随即问道。
“在了啊。”他突然傻笑了起来。“媳妇儿,你真好看,嘿嘿。”师傅突然三百六的大转弯惊得我一愣一愣的,他的手拉着我的胳膊不停地晃着。
“师傅,你怎么了?”我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摇了摇他问道。
“伊泽,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史强啊!”他不停的问着,一脸担忧的看着我。“咱家小孩儿老大了都,超过我的个头了呢!”他说着,一旁的我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听他讲着跟“我”的故事。
杂乱中,我依稀听到不远处的叫声,起身顺着声音的来向望去,坐在台阶上的师傅也随我慢慢起身,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刚才的话,手不停的摇着我胳膊。
“爸,爸!哎呀,你怎么又过来了!”对面一年轻男子,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朝着我的方向走来,只见他跟师傅相似的皮肤、神色、外貌标准的师傅年轻样子。
“姑娘,对不起啊,我爸,脑子不太正常。”他一脸不好意思的说着,接着把师傅扶了过去。“你先等会儿,我把我爸送回去,等下我送你。”说着就往不远处房子走去。“伊泽,伊泽,你别拉我……”被拉着走的师傅一路不停的回头叫“我”,我看着他,满是悲伤,那种痛从骨子来。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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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向下望着一路走来路过的房屋,一间间不似电视里的那么规整倒也不失烟火味儿,一缕缕炊烟升起给这座山增加了些许温度,我不禁轻声笑了笑。可又当想到刚才那对父子的背影,我不免感伤起来。
“嘿,想什么呢?”大哥过来轻拍了我一下,吓的我猛地往后挪了一步,差点掉下去,他伸手拉了我一把。
“没,没什么,对了,师傅呢?”我顿了顿,故作镇定地问着。
“我把他送回去了,走吧,我送你。”说着便从台阶上拿起扁担挑着就要走。
“嗯”我跟在他身后,拄着拐杖慢慢走着,期间,他回头看了我好几次,生怕我掉队,我时不时地咳几声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他轻快的步伐令我着迷,路边行人路过都会忍不住看他一眼,是啊,冰山的我都震撼了,一个为消费,一个为营生,我在心里默念着。
“其实,我妈早没了,就是在这座山上。”我刚要抬起的脚在听到他说话的时候又放下了,从后面看着他,我突然想起了师傅眯着的眼、摸的鼻子,蹙起的眉头,心里为勾起师傅的痛事而伤心。前面的大哥明显感觉到了我的变化,补充说到“没事的,这里的人都知道,我爸一糊涂起来就不停的说起我妈,想着他定是跟你说起了,所以才会糊涂了起来。”说着,笑了起来。
我低头继续往上走着,紧跟着他。
“我爸这么多年,每天五六点的时候都会挑着担子出来,刮风下雨从没停过。”他继续说着,我听着他的话,心越揪越紧。
“我也不懂他到底为什么,二十多年了,按说也该忘了。”
“那你呢?”我抬头看着他背影,他停了步子回头看着我,眼里闪着泪光。
“我地质大学毕业,就一直在这里,也有十多年了……”听着他的话,我心里暖暖的但又不免难过起来,“是因为师傅么?”补充道。
“嗯,也算是为了自己。你知道的,泰山这里的地质资源很丰富的。”他说着转身继续往上走着,一路不停的说着,那些专业的名词我不懂,我只知道他的心是热的,爱是真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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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你看,还有一盘山路。”他伸手指了指山顶。“一个人未免有些无聊,下次你可以找个伴,走着说着,好歹有个照应。”
我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人不多倒也算清净合了寺庙的韵味儿。
“是的,不过下次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走吧,大哥,再送我一程。”我看着他的脸,俏皮的笑着,心里莫名的心酸。
“行嘞,走。”他看着我俏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转身继续走。
“大哥,你家孩子是不是跟你很像?”临近终点,我突然想起了师傅,他们相似的面孔。
我听到了他传来的轻微笑声,“是啊,我们仨都像!”加重了语调。
我在旁边听着他的每个字都那么清晰,他指的“仨”是祖孙三辈人,也是一样的心和神。
我短暂的前半生里没有过任何崇拜,可这次他们却深深的扎进了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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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的寺庙依稀可见,我明白我们的谈话也接近了尾声,这一路的各种,我都记着,看着他的背影,我沉思了好久。
“你真好。”我抬头看着他说道,跟对师傅的一样。
“别介,小姑娘,你去吧,我啊,该下山咯。”说罢,他把身上的扁担放了下来,递给我我的背包,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青枣,“这是我们一家都爱吃的,你拿着吧。”他笑嘻嘻的看着我说。
寺庙门前,我背上背包,虔诚地说了一句“大哥,祝福你。”
他笑着摆了摆手,又担起了扁担,转身走去,稍有些佝偻的背、光滑到发亮的扁担、坚实的步伐都记到了我的心里。他可能再一次踏上山路,讲述着另一个故事……
我伸手看了看手中的几颗青枣,突然想起我还没付钱,而他的背影已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