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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当书房门咔哒一声关上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抬头,记忆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她确定家里没有开着的窗户,那么这扇门怎么能自己关上呢?
她定定地看向门,迟疑一会儿,拿起桌上的玻璃镇纸走过去,咽了一下口水,打开门。
入目是紧闭的卧室的门,她谨慎地转身看向客厅,一览无余的空荡。
她用力攥着手里的镇纸,走到客厅转了两圈之后,心慢慢放松。回书房的路上,她拐进卧室,看着熟悉的床和散落杂志的书桌,随意地举起镇纸打开衣柜,一边翻着衣服一边念叨:“嘿,我看到你了。”
再次坐在书房后,她偏头盯着门看了一会儿,轻哼一声,低下头接着处理工作,顺便在内心吐槽:大周日还不让人清闲,看看她最近压力大得,都有些神经质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伸了个懒腰,真是充实而愉快的一个周日。合上电脑,她翻个白眼,开始点外卖。
等电视剧播完一集,门铃响起,她没去看监控,直接开锁、呼梯,不一会儿敲门声传来,她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小姨,愣了一下,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小姨笑着和她说:“我今天过来这边玩儿,就说来看看你,刚好在楼下遇见外卖小哥,他赶时间,我就说我帮忙带上来。”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子。
张毓律内心出现一个靓仔疑惑的表情包,得亏是她变宽容了,不然好歹得给这骑手一个差评。
她侧身让小姨进来,询问:“小姨,这边有什么好玩儿的?除了人都是人,远一点倒是有个山能爬,但我记得你不喜欢爬山吧。”
小姨把外卖放在客厅的桌上,笑笑没说话。
张毓律揶揄小姨:“你不会,是来见网友吧。帅不帅?”
小姨没理她的揶揄,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和她说:“快点吃吧,一会儿凉了。”
张毓律和小姨的年龄也就差个五六岁,两人相处的方式一直都像是朋友一样。
张毓律挑起一筷子米线,歪头问:“小姨,你吃饭了吗?来两口不?”
小姨摇摇头说:“这家米线的鹌鹑蛋挺好吃,你尝尝。”
张毓律筷子一顿,这句话可能没什么问题,但是小姨说出来,就非常有问题。她从小就不喜欢各类蛋,米线里的鹌鹑蛋几乎没有吃过,而且,来这边玩儿的小姨怎么知道这家米线的鹌鹑蛋好吃?
张毓律将米线放进嘴里,含糊地问:“小姨,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呀?”
“我下午刚到。”小姨回答。
张毓律点头,接着问:“小姨,你晚上吃的啥?是本地特色吗?”
小姨摇头:“我吃了一个鸡蛋灌饼,还有一些路边小吃,都挺好吃。”
张毓律没再说话,安静地吃着米线。
过了一会儿小姨接着说:“鹌鹑蛋好吃吗?我接过来的时候,外卖小哥一直在安利这个鹌鹑蛋。”
张毓律笑了笑,接着:“他大概只是想和大美女要个联系方式。”
那头没有接话,张毓律接着说:“很晚了,小姨你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我还没定,要不在你家客厅凑合一晚上算了。”小姨说。
“那不行,我从来不留人过夜,有人在我实在是睡不着,你也知道。”她说。
那头坐着的小姨没有动,张毓律捏了捏手心的汗,端起外卖盒子喝了口汤,然后转身冲着小姨龇牙笑笑说:“虽然不能住我家,但我可以帮你定最贵的酒店。”
等了一会儿,小姨慢慢站起来说:“行。”
张毓律看不懂她的表情,也听不出她语调,虽然感觉很违和,但真猜不出什么,干脆也站起来,穿上衣服和鞋,决定先给人送出去。
城市的夜晚是热闹的,但是今天莫名安静,霓虹如往常一样闪耀,车辆来来往往,没有堵车、没有鸣笛,行人匆匆。
一路无话,到了酒店大堂,办理入住的小姐姐脸上笑容非常耀眼,张毓律开了一间大床房,将房卡递给小姨就准备走人。
“你不上去坐坐吗?正好给我安利一下这边有什么游乐场或者公园一类的。”小姨说。
张毓律脚步一僵,偏头看见依旧灿烂笑着看向自己的前台小姐姐,和小姨说:“你可别败坏我名声,我虽然不结婚,但是也不能随意和成年女子出入酒店啊。”
小姨脸上写着无语,张毓律不理她,挥挥手说:“拜了个拜,下次周五过来,我周六日尽量不工作陪你出去逛。”
再次扭头迈步,她听到身后有人说:“不会有人误会,您可以和客人一起上去坐坐。”
张毓律停下脚步,转回身看向说话的前台小姐姐,然后又看向挂起无奈笑容的小姨。
“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迟疑了一下, 小姨摇摇头又加了句,“晚上早点睡,一个人出门在外,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
前台小姐姐灿烂的笑容渐渐消下去,张毓律看着小姨从明亮的大厅拐入等电梯的拐角,那么多的灯,最后却给人一种黑暗吞噬了小姨的感觉。张毓律搓搓胳膊,快速走出酒店。
一路快步走到家门口,她忽然有些迟疑要不要开门。今天晚上的小姨感觉不是小姨,虽然匪夷所思,但是张毓律思考过所有可能之后,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问题,那么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身侧楼道的感应灯忽然亮了,但是她没有听到脚步声,张毓律咬牙,迅速开门、进屋、关门。
防盗门的声音很大,却依旧掩盖不了她的心跳。不过害怕有限,好奇无限,进来的时候她虽然一下都没敢转头,但现在不是进来了么!
掀开猫眼朝外面看,楼道的灯还亮着,倒是没有人,一小会儿后楼道的灯黑下去,停在楼层的电梯也很正常,她刚缓缓吐出一口气,楼道的灯又亮了。
张毓律放下猫眼,有些僵硬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感觉什么都看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空荡荡的,随后下行。
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在她没有按电梯的时候,电梯门绝对不会在这一层打开。就连小姨上来的时候,都是她听到门铃,以为是外卖员,呼梯了,不然小姨只能从安全通道爬楼梯上来。
所以那个自己打开门,随后下行的电梯,一定是有人控制着它,或者是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层按了下行键,随后进入电梯按了1层。
要是平时,张毓律大概会觉得电梯出了故障,联系一下物业,但是今天她不敢,因为联系物业,就意味着大晚上她要给物业开门。
在沙发上枯坐良久,她打开手机,点开工作群,99+的消息提示看在她眼里让她异常感动。叹口气,她感觉自己打工人的DNA动了,她又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开始梳理明天的工作计划。
十点半的闹钟响起,这是她平时看书的闹钟,但是今天,她决定早点睡,明天要精神饱满地进入公司,忘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专心搞钱。
十一点躺在床上的张毓律听到了敲门声,小姨劝她别开门的那副场景忽然就清晰起来,她整个人清醒了。她想,或许小姨真的是小姨,只是她要隐晦地告诉自己什么事情?
敲门声并没有很大,但是很有规律,恐慌着恐慌着,张毓律睡着了。
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来,她无语一瞬后拉开窗帘,接着打开卧室门转身走进洗漱间。洗漱间镜子上的手掌印着实吓了张毓律一跳,但无奈和无语很快就上了头。这都是什么和什么?进都进来了,结果是打算吓死她?
用洗脸巾擦干净镜子之后,她照着镜子刷牙,一边刷牙一边感慨,她这适应能力真的不要太好,她这样的打工人,那不就是完美的螺丝钉么,哪里需要哪里搬。
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楼下咖啡厅来一杯咖啡。今日做咖啡的人换了,变成了一个看起阳光开朗的大男孩,总之,这一天的开始还算平安。
张毓律和做咖啡的小哥哥聊了两句,得知原来做咖啡的姐姐今天生病了,他是兼职生,一般晚上来,但是今天刚好不忙就来替那个姐姐。
张毓律接过咖啡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她真的不在意那个姐姐怎么样了,只是大早晨和帅哥聊两句就感觉挺新鲜。
到工位之后,根据昨天的计划, 她开始一项一项做工作,但没过一会儿总经理过来了,来问她下午要用的PPT做好了没。
张毓律确认了两遍,之后将PPT发给总经理。她深刻记得上周五用了这个PPT,现在她已经在跟着新计划开始下一步工作了,难道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工作有了新变化?
百思不得其解,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旁敲侧击地问自己的饭搭子,结果饭搭子的时间也在上周五。
张毓律翻开微信聊天,看着周日她和饭搭子的聊天记录,她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清楚她身边的世界出了问题,毕竟连工作的小伙伴都变得让她不认识了。
本来准备精神饱满地工作一整天、专心搞钱,结果萎靡了一天,她感受到了比奇怪加班更加严峻的精神摧残。所以总要稍稍加点班的她,今天按时下班,并奖励了自己一根糖葫芦。
一路吃着,晃晃悠悠往家里走,张毓律叹气,真的,从来没有一次上班煎熬,下班回家的路上也这么煎熬。
闲逛到天都黑了,霓虹再次亮起,她站在路边,看着过一个天桥就能到的家沉思,今天要住个酒店试试吗?
沉闷的撞击声在她斜后方响起,她回头去看,角落有些暗,看不清楚。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决定赶快过了天桥回家。
突然楼顶的大灯亮了,灯光照射下的世界亮如白昼,张毓律挡了一下眼睛,不经意偏头,看到了斜后方的人。那人侧着身子躺着,血从头顶流下来,睁着眼睛看张毓律,双眼空洞。
张毓律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无措地四下看看,所有人都看着地上的那个人。
楼顶的灯渐渐暗下去,没有过多的停留和嘈杂的讨论,张毓律感受到人流再次动起来,她有些腿软地靠向天桥的栏杆。
她不会看错,那个昨天晚上还在她家里的小姨,刚刚侧躺在地上看着她。
身后被拍了一下,张毓律紧了紧攥着栏杆的手。
“你没事吧?”
张毓律听出这个声音是早晨做咖啡的那个帅哥,她转身抓住他的胳膊,借着还没完全黑下去的楼顶大灯,看清他眼睛里的担忧。
“没事。”张毓律咬牙松开双手,慢慢朝那个角落挪去。
帅哥拦了她一下,她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那边黑。”他说。
张毓律点头,推开他的手接着往那边走。
打开手机手电,她看到小姨的眼睛已经闭上,她手里攥着一张房卡。
张毓律掰开她的手,将房卡取出来,上面刻着一行字“第一扇关上的门”。
感受着身后的脚步声,张毓律将房卡放到自己包里,低着头说:“有一个人跳楼了,先帮忙打120吧。”
她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但她知道自己还是抖得厉害,因为她的舌头被牙磕到了。
帅哥说:“你第一次见到死人吧?没事,不用在意,死去的人都不重要,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就好。”
她不敢置信地问:“是吗?”
“不然呢?”他反问。
晃动的手机手电照射到地上的血,粘稠蔓延而来。一个人倒在她的旁边,这个人还可能是她的小姨,而她没有报警,没有叫救护车,却在旁边和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聊天,无比荒谬。
她推开他冲上天桥,跑回家里,开门关门一气呵成,随后喘着气靠门坐下。
等到耳朵渐渐能听清,张毓律听到了卧室里传来的声音,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来,她咬咬牙,发了狠地站起来冲着卧室走去。
平板播放着电视剧,桌上的灯亮着。
防盗门输入密码的声音响起,她转身盯着门,一个人影走进来并关上了门。
泪水还在不停地掉,那个人已经走近,是那个咖啡店的兼职生。她盯着他,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张毓律用力拍掉他的手,跑进对面的书房,之后又提防地看着站在原地的男人,往外走了两步去关门。
男人只是看着她,没有什么动作。她忽然看清了他眼里的悲伤和无奈,她想多问一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顺着她的力道开始合上的门刹不住车,她推不动它了,门匀速关上。
【他】
裴艮坐在床上,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可以顶着她的身份在这里生活。
他拿起桌子上的平板,看着正在播放的电视剧,回忆渐渐涌现。
他隐约还能记得他刚到这个世界的情况,那时他没想过真的会有和现世重合的世界。那天他给一个陌生人开了门,那个人挤进来之后,将他推出门外关上门。他一头雾水,在门外询问几声之后,用自己的密码再次开了门进来,但进来之后,家里已经空无一人,窗户没有开,什么也没有丢。
很可疑,他联系物业调监控,但是物业说摄像头坏了。为此他还闹了一下,结果就是没有结果,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世界的奇怪。
他去上课,导师讲的内容好多天都没有变过,直到有一个人死去,楼顶的大灯照亮了那个死去的人之后,时间开始流转,那是新的一天。
后来他慢慢知道,只有新的生命到来或者原来存在的生命死去,这个世界的时间才会向前走一天。知道这一点后的一段时间,他一直担心自己会被人杀掉,被当成推动时间向前的工具。但最后他发现他的担心非常多余。在一次被误杀后的第二天他再次醒来了,这个世界还是和之前的很多天一样。
被别人杀掉的人是无法真正在这个世界死去的,自然也不会推动时间。准确来说,只要不是自己从那个楼顶跳下来,那就不算死去,但是从商场橱窗玻璃的反射中见过自己满身血窟窿倒下的人、感受着被车撞到腾空而起的人,即使第二天看着镜子里全须全尾的自己,又怎么能有活着的实感?裴艮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活着。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大概他算是行尸走肉吧,但是他就是不甘心自己从楼顶跳下去,不甘心彻底失去自己。
他进来这个世界之前算是一个很能折腾的人,也很热爱生活,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将同样的一天,过得不一样。但是,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快要折腾不动了,他渐渐分不清哪些是真的人,哪些不是,也或许今天这个人是真的人,明天便不是了。
死了不甘心,可活着确实需要勇气。
有一次他遇到一个老人,这个人和别人不同,裴艮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浓厚的悲伤。他去和老人搭话,问这么活着真的有意义吗?老人和裴艮说,他刚进来的时候才25岁,现在大概60岁了。
裴艮计算了一下,进来一个人或者死去一个人,时间才会推进一天,他手动记录的一年之间,只有一个人跳楼死去。而老人走过了一万多天,要怎么才能走过这一万多天还记得自己进来的时候才25岁?
老人没再回答裴艮的问题,第二天他从楼顶跳了下来,裴艮有了新的一天,裴艮记住了这一天,一万多天便是一万多场生或死。
裴艮合上老人的双眼,看着楼顶明亮的灯,他明白,明天他再见到的老人,眼中就再也不会有那份悲伤了。
其实几乎没有人像老人这样,大多数人都不会长久地留在这里,大部分人都会扛不住时间而选择自己死去,还有一些会心狠离开,但是裴艮不是一个心狠的人,从他进入这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怎么离开,但依旧无法离开。
昨天他已经走进她的房间,但是看着睡得香甜的人,他有些好笑,去卫生间的镜子上印一个手印就离开了。以前他不知道原来每一个生命都这么有意思,可偏偏在这里他知道了。
新生命到来的瞬间,世界的时间就会开始推进,每一个还有心回去的人就会找到新来的生命,让新来的生命顶替他活在这个世界,他自己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顶替的办法也很简单,只需要对方自愿开门,然后你把他关在门外,你自己单独在他的房间呆一会儿,或者你把他带到他家之外的其他房间,将他和你两个人一起关在里面一会儿即可。又或者,你在他第一天到来的时候,在他的房子里杀掉他。
三天之内,如果新来的生命安然在这个世界度过,那么他们将自动返回原来的世界。
这些东西都是突然出现在裴艮记忆里的世界规则,但是裴艮遇到过一个人,那人在新来的人到达的第二天杀掉了他,结果没有达成顶替的条件,新来的人留了下来,那人也没有离开。之后那人便疯了,他在街上质问每一个路过的人,质问他们为什么不试着过过不一样的生活,为什么要像机器一样,为什么不自己思考,为什么放弃自己的灵魂。
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楼顶的大灯第一次在还没有人死去的时候亮起,被灯光照射着的那人渐渐化为一摊血水,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冷眼旁观,来来往往,沾了血的脚印延伸到很远,匆忙的世界尽然有序。裴艮开始怀疑这个规则是否真实,虽然这个规则确实给他带来了希望,让他感觉自己可以离开,留下是自己的选择、是自己的善良,但只要心狠就真的可以离开吗?
之后裴艮再见到那人,看到他在超市收银台前温和地安顿买糖的小孩子晚上吃了糖要刷牙。那个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人仿佛是一场梦,这个温和笑容的人才是真正的他。裴艮一连去看了很多天,一模一样的场景,他知道,在超市来往的人中有些还活着,但是他们和死去的那人并没有多大差别。
裴艮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每一次他心软放走一个人,他就顶替这人的身份生活一段时间,也算是一样中的不一样,偶尔他会安慰自己,这样也挺好,但安慰只是安慰。
他曾遇到过一个喜欢极限运动的人,他和那个人聊了三天,等那个人离开之后,他带着那人的装备去爬山,去看那人说的日升日落,但他去不了很远的地方,因为他的时间只有一天。附近的日升日落每一天都是一样的,他看不到那人说的霞光万丈和泼金入海,正当他不断坚定自己要离开的决心时,他遇到了一个一发现世界不对,就一言不合拿着菜刀上街随便砍人的人。他当时觉得那个人是他最好的机会,毕竟将这样一个看起来就很危险的人留在这个世界没什么不好。
等他潜入那人的房间,看着房间里摆放着的全家福,照片上的男人抱着孩子,偏头看着妻子笑得憨厚。
男人回来的时候看见裴艮拿着相框,警惕地握紧手里的刀,本来裴艮该一句话也不多说,直接杀了这个男人,但裴艮还是问了一句:“这是你的孩子?”
男人拿着刀的手缓缓放下,点头。
裴艮喉咙有些发涩,他问:“多大了?”
男人贴着墙没有靠近,低声回答:“如果他还活着,今年9岁了。”
该动手了,裴艮心想,但他又问了句:“发生了什么?”
男人靠着墙缓缓坐下,裴艮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来不好,因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车祸。”一会儿后他又补充,“肇事司机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当时孩子他妈护着他,其实只要救护车到得及时,他们两人都会没事。”男人放下菜刀,双手抱着头。
裴艮看一眼外面的天色,说:“你得回去给他们扫墓吧,回去吧,从第一扇打开的门。”
此后裴艮遇到了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孤儿院后,又去领养回来,只为了让孩子懂得感恩的奇葩母亲;遇到了分赃不匀,怒杀同伙的小偷;遇到了因为高考失利而受到太多压力,最后陷入抑郁的孩子……
他遇到过很多让他觉得可怜的人,他也知道他帮不了他们,毕竟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但他还是尽量保护好他们,让他们平安回去。他还遇到过很多活得让他嫉恨的人,遇到过很多他觉得该死的人,但是他始终没有留下任意一个。
他躺在另一个人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时间越长越觉得自己回不去了,他知道不只是因为善良,更是他不敢轻易尝试那唯一能离开的方法。或许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转瞬即逝的生命和永恒不变的时间,本来也都是自己不能掌控的,是不同而相似的痛苦,干脆丢掉灵魂、舍去思考,从那个楼顶跳下来,等着大灯一照,痛苦的便再也不是自己了。
睡着之前,他想起来枕着别人的枕头就能梦到和别人一样的梦。今晚他梦到了年夜饭,七大姑八大姨吵吵闹闹,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东家的长还是李家的短,不知道他们怎么能面对面聊出十几个群。
早晨睁开眼,看着自己不熟悉的房间,裴艮感受到了枕头的湿润,他真的好久没有过过年了,他真的好想家。
【相见】
在公司忙了一整天的人顶着霓虹回家,冬天的风吹动她毛茸茸的领子,张毓律吐出一口气,抬头去看看不到的星星。
几个月前的那一天像是一场梦,但是她无法忘记那个从楼顶跳下来的小姨,无法忘记那双含着悲伤的眼睛。
那天晚上关上书房门之后,她感受到自己坐在椅子上,她抬起头,书房门开着,门口没有那个人。她拿着玻璃镇纸走出去,家里空无一人。她预感自己之前可能到了另一个世界,但不确定现在是不是回来了,于是她打电话给小姨,反复试探,确定没有问题后,长舒一口气。
挂断电话之后她去公司呆了很久,主要是想等着看看那个咖啡店晚上的兼职生。本来不抱希望,但她真的见到了那个人,可是在她问出“你见过我吗”这句话之后,她就确定虽然他们长得一样,却并不是同一个人。
张毓律盯着天空看了很久,真的没有看到一颗星星,叹口气从回家的路上拐了个弯,又回到公司大楼下的咖啡店。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个时间点去咖啡店了,要避嫌,毕竟之前她打探那个男孩子信息的时候,真是绯闻漫天。此外,也因为她没有大晚上喝咖啡的习惯,但今天是周五,她可以彻夜深思熟虑,毕竟明天不用早起。
看着别扭地帮自己点单的男孩儿,她笑笑说:“我见过一个长得和你一样的人,只不过你们的眼睛不一样,他的眼里有太多悲伤。”
男孩儿其实和她同岁,只不过她上学早,研究生毕业早,工作也早,但看着他的眼睛,她还是愿意叫他男孩儿。
男孩儿没有说话,她也没再解释,毕竟她忘不掉的是那双眼睛,又不是这张脸、这个人。
张毓律坐在咖啡店喝着咖啡,玻璃外的灯和嬉笑交谈的人是这座城市的温度。过了一会儿,下班的男孩儿在她对面坐下,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没有主动开口,接着喝自己的咖啡。
“你不喜欢我吧?”男孩儿说。
张毓律点点头说:“我目前只爱工作。”
气氛缓和了一点,男孩儿问:“所以你想找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
张毓律皱了下眉,想了想那天的经历,说想吧,有些勉强,说不想,又有些昧良心。思考一会儿后,她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忘不掉那双眼睛。”
男孩儿了然点头,为她加油。张毓律看着他准备起身的动作,决定多问一句:“你相信有另一个世界存在吗?”
男孩儿愣了一下,回答:“或许有吧,但是我没见过。”
张毓律点头说:“下班愉快,回家注意安全,男孩子也不要随意给陌生人开门!”
男孩儿站起身,笑着说了句好之后转身离开。
张毓律接着将目光投向玻璃外,或许是一场梦,或许只是臆想,但是总有些虚无和不切实际会让人难以忘怀、无法割舍,比如梦想?想着想着,她被自己逗笑了,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站起来离开咖啡店,顶着冬日的寒风往家走。
到家已经快九点,沙发还没有坐热乎,她就收到了母亲的视频电话。快要过年了,母亲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并捎带询问她能不能带个男朋友回去。
张毓律打着哈哈,正准备再合理延期一下,忽然书房的门响了,咔哒的关门声和突然断掉的视频连线直接让她背后的冷汗冒出来。
她僵硬地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看着家里桌子上多出来的书籍和电脑,迟疑着要不要让出自己的房子。但决定还没做好,浴室的人先出来了。
张毓律看着那个愣在原地的男人,有些尴尬地挥挥手说:“嗨?”
裴艮没有遇到过能再次进来的人,更没想过会被撞到自己住在人家家里,内心久违地慌乱了一下。他整理着自己的浴袍,回道:“你好。”之后两人相顾无言。
张毓律看着那个站在自己卧室门口,大概一会儿会睡进去的人,犹豫地问了句:“这是你家?”
裴艮摇摇头:“你家。”
“所以,你睡在我家?”张毓律问地有些艰难。
裴艮点头。
张毓律捂了一下脸,说:“要不你先找个衣服穿上,我们再接着聊?”
裴艮再次点头,随后非常顺腿地走进她的卧室,再出来已经是张毓律那天见到的模样。
想问的太多,反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问,张毓律斟酌了一下,朴素地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裴艮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第一次遇见能进来两次的人。”
“行,那你告诉我我第一次进来是什么情况。”张毓律说。
裴艮盯着坐在沙发上的人没有说话,心想他是不是只需要让她去门外等一下他就能回去了?看出裴艮走神,张毓律再次问:“不方便说吗?”
裴艮回神,叹口气,将他知道的世界规则告诉她。
“所以,上一次我能活着离开是因为小姨和你放过了我?”
“大概吧。”裴艮点点头。
“那这一次呢?”张毓律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些没底。
“不用担心我,我下不去手,如果害怕,明天就不要出门,也不要给别人开门。”裴艮随意地说着,随后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你这段时间都是住在这里吗?”张毓律再次出声询问。
裴艮再次点头,想着如果她询问为什么的话,他怎么解释会比较好。
张毓律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你没有其他能住的地方吗?”
裴艮回头看着张毓律,张毓律发现,这个人眼睛里居然真的有一点那个咖啡店兼职男孩儿眼里的清澈。
“上次我回去之后,在咖啡店看到你了。”说完这句话,张毓律从他眼里看到了熟悉的悲伤。
“挺好的。”裴艮转身,“我大概也回不去了。”
张毓律还不能深刻理解他的这句话,但第二天看着饭搭子发给自己的消息她有些懵,微信内容居然是她第一次进来的那个周日聊过的工作?她翻了翻聊天记录,和三个月前发的话一模一样。所以,她上次来和这次来就错过一个周六?裴艮满打满算就在她家住了一天?
还懵着的张毓律听到门铃响起,走到门口看着监控中的裴艮,她在开门与否之间犹豫,谁知道门外那人是不是真的裴艮呢?时间在犹豫中消失,监控前的人也消失了,张毓律叹口气回沙发坐下,好像她的反应能力变差了、人也变得优柔寡断了,怎么什么都思考不明白、什么决策也做不了呢?
一会儿过后,裴艮自己打开门锁走进来。
坐在沙发上的张毓律看着熟练往餐桌上摆饭、拿餐具的人嘴角微抽,他看起来像是在这里住了很久的样子。
“先吃饭吧。”裴艮坐下。
张毓律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午饭结束后,看着没有多说一句话,收拾着垃圾准备离开的男人,张毓律问:“你在这儿住了很久吗?”
裴艮停顿一下,将垃圾放在门口,转身回餐厅洗了手,坐在她对面和她说:“这个世界,只有有人死去或者有新的人进来时间才会往前走一天。”
张毓律皱眉,表示不理解。
裴艮接着解释:“你上次来,带来了周五,你小姨死,带来了周六,你这次来,带来了周日。”
“听不懂。”张毓律摇头。
裴艮看着张毓律的眼睛,认真说:“我已经在这儿过了92天的周六。”
空气安静片刻后,张毓律一脸羡慕地说:“我辛辛苦苦工作三个月,结果你放了三个月的假!”
裴艮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开口:“你辛辛苦苦工作了三个月?”停顿一下苦笑着说,“你这么想也对。”
虽然自己理解了一下,但是其实还是不太明白,想着活跃一下气氛,但看着裴艮脸上的苦笑,这气氛大概是活跃失败,张毓律收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严肃地问:“理解不了,要不你详细说说这个时间到底怎么算?”
裴艮给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一边低头摩挲着杯沿,一边说这个世界的时间。
他第一次见张毓律的时候,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几十年,但其实真正走过的时间不足一个月。那时在里面度过一万个周六,外面的世界也只过了周六一天,所以这个世界的真实时间和外面的时间相差无几,外面是周日,里面是这周的周四。
这一次见到张毓律的时候,里面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一样了,外面过了92天,他也过了92天,只不过外面过着每天不一样的日子,而他过着同一天周六。
张毓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说实话,细思极恐,这是真的度日如年。
“为什么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不能是因为我吧?”张毓律问。
裴艮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
张毓律问:“你自己的什么问题?”
裴艮低头看着水杯没有说话。
张毓律又喝了一口水,问:“如果你今天能回去,你是会回到你进来的时候,还是这个周日,还是我这次进来的时候?”
“这个周日。”裴艮没抬头地回答。
“那我呢?我会回到什么时候?”
“你会回到进来的时候。”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不一样?”
裴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站起来一边朝着门口走,一边说:“等到了晚上,大概比你来的时间稍微迟一点的时候,你再进一次书房,关上门就回去了。”
张毓律看着他的背影,问:“你不想回去吗?”
裴艮摇头:“我回不去。”
“善良的人都活不长久。”张毓律想着世界规则,又想着他说他下不去手,歪着头,说了一句并不善良的话。
裴艮带着笑说:“那我大概不太善良,毕竟我活了很久。”
随着防盗门闭合的声音传来,张毓律回过头看着客厅桌上没有收拾的书籍和电脑,又走回卧室看着没有收走的衣服和支架、数据线,耸耸肩,自己和自己说:“这是笃定我一定会回去啊。”
晚上裴艮没有给她送饭,张毓律坐在客厅等着。到了差不多晚上11点,门开了,张毓律扭头看向正往里走的裴艮。
裴艮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她显然愣了一下,她说:“我走不了了,怎么办?”
裴艮关上门走进来,皱着眉问她:“什么叫走不了了?”声音略显急切。
张毓律龇着牙说:“没吃饭,走不动。”气氛一时凝滞,裴艮额头上的黑线都快掉到地上了,张毓律这才大笑着问:“你说,我还会再进来不?”
裴艮:“别进来了。”
张毓律摇摇头,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
手机里的声音传来,那头的妈妈还在说着让她好好相亲。张毓律打断她的话,接了一句:“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跨时空和别人同居了。”
手机瞬间安静,片刻后妈妈的怒吼冲出屏幕,张毓律笑着挂断电话,截了一张自己车票的页面发到家里的小群,随后缩进沙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有些傻的男人,他还能坚持多久呢?她还会再次见到他吗?再次见到的话,他还是会因为自己的一句玩笑话而皱眉焦急吗?明天先去咖啡店和这里的他友好交流一下吧。
【遗弃】
考研成绩出来没几天,裴艮就收到了学弟的消息,依旧不是什么好消息,这已经是学弟第三次落榜了。
坐在烧烤摊上,没喝两口酒学弟就和裴艮说,家里让他先出去工作,和他说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考研,甚至连工作都已经给他问好了。
裴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学弟问他:“难道真的是我的智商不够吗?”
“怎么会,可能是你选的方向刚好不适合你。”裴艮说。
学弟没再说话,第二天大早裴艮看到学弟凌晨发来的消息:如果我拼尽全力却依旧要让我的喜欢为适合让路,那还有什么意义。
裴艮想到当时选择大学专业的时候,学弟就扛不住家里的压力,选择了自己不喜欢的,后来终于说服家里考研让他自己选,但连着落榜三年,现在他可能要跟着家里的要求走,但是这一转身,大概就很难再和他的喜欢靠近了。
傍晚到咖啡店的时候,裴艮听说有一个人跳楼了,他没由来地心惊,问过几个人之后终于确定,跳楼的这个人真的是昨天还在和他吃烧烤的学弟。
听着大家讨论,他不否认学弟这样的做法是自私的,但是他依旧同情他。学弟从来都不能照着自己喜欢的样子去生活,终于有机会了,但世界仿佛都在告诉他,他喜欢的对他而言是错的。
裴艮研究生毕业之后,家里希望他能接着读博或者去一家国企上班,但是裴艮只想开一家咖啡店,空余大把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折腾自己想折腾的东西,他也矛盾着,但他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像学弟一样。一生过得很快,哪怕不欢喜,也依旧过得很快。
他默默地在咖啡店擦干净杯子,安静地走过街道回家睡下,之后莫名来到另一个世界。
今天听到张毓律说她在咖啡店见到他了,他忽然想起快要遗忘的记忆,他还没有毕业,但如果里面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流速变得一样,那他快毕业了,之后那个世界的自己会选择读博还是工作呢?总之不会是开一家咖啡店。
外面楼顶的灯再次亮起,裴艮沉默地来到窗户边向下看,最近时间走得有些快。
周六傍晚,张毓律到了咖啡店,看着做咖啡的男孩儿,她问:“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吗?”
男孩儿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张毓律笑着说:“算了,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男孩儿没有说话,张毓律接着问:“不方便告诉别人啊?”
男孩儿依旧没说话, 只是将咖啡递给张毓律,随后转身去忙别的事。
张毓律耸耸肩,好吧,搭讪失败,本来还想着如果下次见面能和那个世界的裴艮聊聊他的理想,不过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另一个世界的裴艮。
冬去春来,张毓律没再去找过男孩儿,也没再进入另一个世界,忙碌的工作依旧占用着她绝大部分精力,她已经很少想起那个世界的裴艮了。
但生活总是会有变数,对于张毓律来说,这个变数是总说着环游世界的小姨要结婚了,那个说要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的人要结婚了。
张毓律问过她是真爱吗?她避开问题说,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也挺好。张毓律心里有些闷,散着步不知不觉走到咖啡店,男孩儿还在,她微笑致意,没有搭话。
依旧是窗户边,她看着外面想起那个从楼顶跳下来的小姨,不知道那个世界的裴艮还活着吗。
男孩儿端了一杯咖啡坐到她的对面,也看向玻璃外,沉默良久,他说:“我想开一家咖啡店,但我大概不会开。”
张毓律转回头看他,他说:“大概等我老了,退休了,这个咖啡店才能开起来,但我也不知道那时候这个店还有什么意义。”
张毓律仰头将手里的咖啡喝完,带着笑地说:“今天的咖啡苦啊,你是不是配错料了?”
男孩儿笑笑,也将咖啡喝完,放下空杯子说:“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说完就站起来离开了。
张毓律盯着对面的空杯子,想起一句“有人想让时间走得慢些,有人却被困在时间里走不出来。”
回家之后,张毓律打开电脑看小姨的订婚照,书房门咔哒关上,张毓律叹口气,站起身推门出去。
裴艮看到她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张毓律耸耸肩说:“不好意思,我又来了。”
“说来你可能不信,不过我好像真的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张毓律说。
裴艮眼神闪烁了一下,她接着说:“出去之后,开一家咖啡店吧,记得去找我,我会给你投资。”
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裴艮,张毓律走出了自己的家门,让防盗门在身后关上。
裴艮看着关上的门没有动,或许她真的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她并不明白为什么他回不去。
靠坐在门外的张毓律看着自己摆放的糖果架子,伸手拿出一颗丢进嘴里,不是她喜欢的味道,大概是裴艮放上去的。嚼着嘴里的糖,她忽然想起世界的规则是需要他把她关在门外,那她自己出来符合条件吗?
等了一会儿,张毓律拉开门朝里面看,看着还站在客厅的裴艮,她皱着脸问:“是时间不够吗?”她希望这就是正确答案。
裴艮走过去抱了她一下,说:“只是我没有做好回去的准备,他没有做好我会回去的准备。”
“所以和世界的规则无关,你只是回不去。”张毓律肯定地说。
裴艮点点头问:“你为什么又来了?”
“你还记得我跳楼的小姨吧?她曾经说她永远不会委屈自己,宁愿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也绝不将就,但是她要将就着结婚了。”张毓律笑着说了句无关的话。
裴艮将张毓律拉进来,关上门,到沙发边给她倒了一杯水,说:“上次你问我为什么我会回到外面的这天,为什么我和你不一样,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已经活在过去了,而你还活在现在。”
“那我大概也要活在过去了。”
裴艮顺着张毓律的眼睛看向书房的门,那扇门渐渐消失,直到门完全消失,裴艮给张毓律讲了一个故事。
裴艮刚进来的那天,有一个陌生人将他推出门外,他再次进屋后家里没有人,没有丢什么东西,窗户没有开,他找物业询问,但是没有监控,所以没有结果,之后他知道了第一扇门,那扇门在他的梦里,他梦到自己被关在家门外的第二天,来到了这个世界。
那个凭空出现的世界规则让他一直相信自己是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可是时间渐长,他明白不是。这个世界在希望和现实之间树起一道名为善良的墙,他不摧毁那堵墙,不揭穿希望的伪装,他努力骗自己,有时候都快成功了,但是最后他都会清楚的知道,即使他达成顶替的条件,他也是回不去的,顶替不过是这个世界因为怜悯而对他们撒下的谎。
那顶替失败,真的发现回不去之后呢?大概会像把他关在门外的那人一样,绝望之后彻底消失。
所以不是他因为善良没有留下任意一个人,只是那些人的去留从来不是他说了算,就像他自己的去留也只是裴艮在现实和喜欢之间的选择,但是他还是希望每一个到来这里的人都能回去,因为他已经知道他是谁,他是裴艮心中的那间咖啡店。裴艮不会开咖啡店,裴艮将他锁在了这里,或许某一天还会彻底忘记他。
这么来说的话,这个世界的时间其实也很简单,它由每一个人心里的喜欢组成,新锁上一个喜欢,那么这一天就是不一样的,遗弃一个喜欢,那这一天同样会不一样,只是这样。
如果这里的自己和外面的时差不大,那说明他还被经常记起,但时间的流逝一旦一样,那只能说明遗忘已经到来。所以当他知道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已经和外面的一样之后,他就知道裴艮的选择已经结束,他已经彻底活在裴艮的过去,不过他还想多停留一段时间,哪怕只是为了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死去。
张毓律:“可是他在我进来之前还在和我说想开一家咖啡店。”
裴艮听完沉默很久,点点头,说夜深了他先回去了。
这里的天空也看不到星星,张毓律站在那栋楼下,明亮的大灯照亮了裴艮的脸,她合上他的双眼,她该明白的,那个世界的裴艮心里的咖啡店已经永远开不起来了。这个世界的他不选择绝望后消失,也不选择堙灭在时间里,他大概不想要平淡地被遗忘,他要让那个世界的裴艮知道是他遗弃了他,他要让那个世界的裴艮再看到他一次,通过楼顶的大灯。
在选择面前,很多人都是无力的,所以喜欢总会给适合让路,之后那个喜欢就会被锁在另一个世界里,喜欢的时间停止,不喜欢的时间流逝,一个消磨掉情绪,一个消磨掉记忆。
她慢慢走过天桥走回去,冰冷的房子,关住一个又一个火热的灵魂,琐碎的生活,杀掉一个又一个欢喜,她是张毓律的梦想,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回去的门消失了,她看着另一个人的喜欢死去,现在她也将停滞在过去,而遗弃了梦想的张毓律依旧得好好地活在现在。
她翻看着裴艮的笔记,消失在绝望或者时间里、坚持到毫无意义后放弃、决绝地怒吼着被撕碎,用一场死亡来被铭记……活在这个世界的本都是欢喜,但最后裴艮却也只能和她说,死去的人都不重要,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