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抹不掉的记忆……

(一)打不开的门

记得四五岁,最喜欢翻奶奶家的墙头,为什么是“翻”呢?因为那扇小小的门,为了防止我们几个孙子孙女儿进去,时常在里面反锁。

对待这些熟悉的陌生人,年幼的我们时常有一种期盼,期盼不一样的场景,比如和三叔五叔家的哥哥妹妹一样,可以把那里当家,可以翻厨柜,可以上桌吃饭,甚至可以趴爷爷奶奶腿上,骑在叔叔大爷肩头……

可最终,我们只能站在门口,小心的张望着,不知道在等什么,仿佛表弟表妹被抱炕上后,可能就轮到我们……但始终没有这种意外。人家笑,我们也站在门口跟着笑,仿佛就是参与了。他们总能做到头也不回的甩来一句“回去吧,别挤在门口挡路。”……

最后那一把锁,让墙这边的我们彻底死心。起初,每次我和弟弟都会立马跑回家,跟母亲说:“妈,我奶家又没人,大门锁了。”母亲抽动了一下嘴角,什么也没说。

那个夏天,天地都燥热,知了在树上叫的热闹,蜻蜓成群结队的从窗前嬉闹而过。姐姐们都懂,她们选择遗忘,而幼小的我并不明白,只知道那扇小铁门,镶嵌在两堵长长的泥墙上,泥墙里混合的稻草棍,支棱出来,像龇着的黄牙,把我们远远的隔在墙外,把爷爷奶奶隔在里头。慢慢的,我也懂了,或许自知之明,是我们最早学会的人情世故,这也是我们最后的倔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堵墙依然静立不动,它像一根鱼刺,卡在那里,哽在咽喉,它如一双眼睛,窥探着墙里墙外的岁月,目睹了人情冷暖的变化。

就这样长到八九岁,弟弟五六岁。那一天,我更加深刻体会到了,我们可能真的只是陌生人。那天,中午放学,赶上大雨,北方的秋天一场秋雨一场寒,我们连跑带躲,终于到了家,谁知家里门窗紧闭,母亲还没卖货还没有回来。我带弟弟在屋檐下躲雨,雨也肯定有意戏弄我们,一阵大,一阵小,和风一起往我们脸上身上拍。

我俩又冷又饿。我垫着脚,抻着脖子看向墙的另一头,希望墙的另一头能有人看见,然后叫我们进屋暖和。然而,屋檐,冷雨,寒风,我们不知道在那里躲了多久……弟弟仰起脸说,姐姐我饿了,好冷啊。看着弟弟淋的潮呼呼的头发,通红的小脸蛋,我鼻子有点酸,哈着气,让他的手能暖一点。

那时我已经从当年的“木梳背儿”变得有了骨气,但此刻我仍旧想去求援,我牵着弟弟的手,两个幼小的的身子一个一个的翻过墙头,顾不上泥巴擦满衣裳,忐忑不安的往房子那里走,雨打在房子的泥墙上,我闻到了好闻的泥草混合的味道。

那条路,我们仿佛走了很久。我轻轻推开门,屋里寂静如水,偶尔能听到里屋有人挪动脚步的声音,应该只有奶奶在家,如果是四叔五叔在,或许搞不好一顿吼,或者几句嘲讽。我始终都认为,有的大人是自私的,那让人难过的一幕幕,总是试图用一句大人闹玩呢或者脸怎么那么小来掩盖他们的自私,冷漠和无知。

我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奶,奶……”许久,里屋走出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她梳着过耳短发,用梳子梳的每根都有自己的位置,那身浅蓝色夹袄,显得她很冷静,甚至没什么表情,“咋儿了?”奶奶撩起眼皮,看了我们一眼。我似乎带着哭腔说:“奶,我妈没在家,外面下雨了,我老弟太冷了,而且……很饿,能不能……拿点吃的。我们在这呆会儿就走。”我一股脑全说出来,说的很快,我想把理由罗列的充分一点,在被拒绝之前全都说完。

奶奶眼睛低垂着,我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是被这个孙女儿和孙子打动了,还是想快点打发我们走。她慢慢走到橱柜,掀开上面的发黄的白布帘,后面的一个盆里放着小半盆馒头。她拿出一个馒头,是长的,不是圆的,大概有大人的手那么长,因为是碱面的,有点发黄。奶奶从中间掰开,一般给了弟弟,当我准备双手去接另一半的时候,奶奶还是依旧低垂着眼睛,拿着另一半,回过身又放回那个盆里……

实际我一点也不恨,我们甚至试着理解这个老太太,在这种习以为常的冷漠中做法,或许也是那个年代物资短缺,她要留给上地干活的儿子的晚饭,或者她并不了解我们,只是她的儿子儿媳都是那样,她只是为了配合,如果不被误导,她会是个很慈祥的奶奶,会给孙女梳头发,讲故事,然后从兜里掏出几个小玩意儿,比如几颗花生,一颗大枣……

但想起来,记录起来,仍旧会泛起泪花……

“那时候老四哈,5、6岁,每天早上一睁眼,饭都不吃,用水抹撒一下脸,木梳把脑门刘海梳的倍儿直,鞋也穿的不知道反正,揣个兜,喊都喊不住,就往前院走,最后……哈哈哈……到铁门那一看门锁着,她、她最后翻墙过去的,哈哈哈……”每次姐姐描描述到儿时这个场景,我们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玩笑着,热闹着,仿佛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甚至很开心的事。就这样,那隐隐的痛,随着笑声飘到九霄云外。

其实 一直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因为父母不孝,或者惹他们生气,我会理所当然的接受,然而,父母担着七口人的重担,仍要在粮食短缺,物资匮乏的年代,在微薄的48块钱工资里,拿出十几块孝敬爷爷奶奶,贴补叔叔。逢年过节,那两盒被牛皮纸包的的四方四角的蛋糕盒子,透过纸印出的蛋糕的油渍,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两瓶水果罐头,一瓶黄桃,一瓶山楂,在晶莹透亮的糖水里,光滑诱人。我们摩挲着,贪婪的闻着,但母亲总是麻利的放在篮子里,盖上布,径直向前院走去。然而他们依旧喜欢嘲弄嘻笑,仿佛是因为父母没心眼儿,才会源源不断的付出,依旧喜欢拐弯抹角,冷嘲热讽。

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治愈,我并不认为我们这样的经历属于不幸的范畴,一直记着,也不是因为恨,而是这已是儿时的一部分,成了我们童年的一部分背景。但它确实影响了我的童年,甚至大了,也会有一个柔软的角落,因偶尔触景时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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