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二楼, 我沿着书架旁的通道一路走下来寻找空位, 人很多, 都是年轻人.

最后面靠近洗手间的一排空了一个位子, 我忙走过去, 同桌是一个中年女人. 我坐下之前打量了她一下, 因为她面前的桌上空空如也.

她一头花白的短发, 脸粗糙,消瘦, 眼角布满皱纹, 身上穿着一件很干净的碎花衬衫, 扣子系的一丝不苟, 袖口整整齐齐的挽着.

她看我在她身旁坐下, 慌忙把椅子向另一侧挪了挪, 给我留出足够的位置. 然后安静的看着四周埋头读书的人发愣. 时而用手轻轻的抚摸书桌. 时而低头用一只手的拇指去扣另外一只手的食指.

我一边看着书, 一边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 突然我听到我身边的女人好像在微微啜泣. 我转过头看她, 她一只胳膊放在桌上, 手撑着垂得低低的头, 脸扭向另外一边. 

我把眼神落回书上, 但开脑子又开始写剧本.

湖南或者四川的农村妇女, 为了跟子女生活在一起, 把家里的房子土地卖了来到深圳. 卖地的钱给了小儿子创业, 生意赔了, 她血本无归. 不想当累赘, 所以她托了好几位老乡还花了不少钱走关系才找了这份图书馆清洁工的活儿. 

她想, 在图书馆工作, 说出去她的儿女们也体面些. 

她男人除了务农别无所长, 来到深圳以后百无聊赖, 除了打牌就是喝酒. 有一次居然跟着一个老乡跑到洗头房找小妹, 运气不好被扫黄的抓了. 女人不敢跟儿女们说, 把打工攒下的仅有的3万块全部给他交了罚金.  

至此她每天工作的时候都魂不守舍, 常常背着人偷偷抹眼泪, 有时候忘记清垃圾桶, 有时候忘了换驱虫药. 就在刚刚, 图书馆负责后勤的领导找她谈话, 把她辞退了. 

家里的房子地没了, 男人不正经, 钱没攒下, 生路也断了, 她万念俱灰.

我正在脑补她的人生, 她哭声却越发大了, 双手捂着脸, 瘦削的肩膀不停的抖动.

周围的人都抬起头望向这边. 

大姐, 你怎么啦? 我轻声问她. 她一震, 止住哭声,  随后猛的摇摇头放声痛哭. 

我完全不知所措. 坐在对面的女孩儿走到她身边, 弯下腰, 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阿姨, 哪里不舒服么? 

她不回答, 双手蒙着脸, 不停的摇头.

好一阵子, 她止住悲声, 小声的说: 俺也想读书...

我对她说: 大姐, 这儿看书是免费的, 随便看, 不要钱.

她沉默着, 忽然带着哭腔说: 可是俺不识字啊!

我听到有人笑出声来了. 刚刚那个女孩儿也带着笑问她: 你不识字怎么看书啊?

俺也想学习, 想进步.

黑色幽默是吧, 一个不识字的中年女人, 因为不能看书, 急哭了.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

中年女人擦了擦眼泪, 默默的起身离开. 

我注视着她, 她消瘦的背影委屈但是倔犟. 

我快步追上她: 大姐, 图书馆周3周5晚上有市民文化大讲堂, 周六周日有读书会, 就在4楼, 你有空可以去听听, 跟读书是一样的.

她看着我, 挤出一丝笑容: 哎,哎, 好, 我去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