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半球最长的夜晚过去之后,是2018年最漫长的一周。
一整年的最后一周,为什么会这么漫长呢?不仅是因为调休导致的连上六天课,更是因为连绵的活动和异常平静的心境构成的极大反差。这种平静就像八个月前陡然降临的那场初雪,猝不及防,却又仿佛等待已久,是命中注定的相逢。晚上10:47分的宿舍刚刚熄灯不久,尚未安静下来,然而谈话声随着大家塞紧被子阖上眼也渐渐散去了。终于除了明晰寡淡的灯光以外就只剩下了我敲击键盘的声音,清脆得让我泫然欲泣。为什么会这么漫长呢?我只好再一次询问自己,任凭眼前流过走马灯的灰烬。
如果总是说些“时光匆匆如流水一去不回”的话显得实在太过矫情,我缩在蓝马甲里走过灌着穿堂风的走廊,在望向液晶屏幕的一刻看到老师们要去开会的消息。这是多么充实的一个星期啊,可以荟萃如此之多的活动,除了周三周五常规的数学物理提高班以外,还有每个班级要出的元旦节目、在同学盛情邀请之下决定参加的吉他合奏、新年联欢会的PPT制作。眼瞧着年关将近,面对着即将迎来三场考试的严峻局面,各科老师心照不宣地将卷子雪片般地向下发,暂时也理睬不得我们吸收了没有,以在日历翻过一页之前再做最后的挣扎。
班里漂浮着一股温暖馥郁的气息,有些黏稠地摊在每个人皮肤表面,狭小的教室里挤着这么多人,着实是件令人困扰的事,然而细细去看每个个体,却可以拥有如此丰富的小天地——她将拥有一桌洞塞得鼓鼓囊囊的课本练习册,将拥有两个挂钩,如果在挂钩上挂上布袋,还可以在里面整齐地摆放好kindle、课外书、牛奶、抽纸和两副手套。朋友寄来的圣诞快递被她放在座位右侧,压在快递盒上面。椅背上要挂两件外套,羽绒服长长的袖子快比椅背还长了。桌面上倒是干干净净,这样只要她想,随时可以趴下来睡觉。副科老师气急败坏地在讲台上跳脚也没什么用,没什么能挡住这些快乐的日子。
时隔一年又两个月,我终于可以说出这些话,仿佛在朝阳校区那个洒满阳光的心理教室里看着同桌的人们抛起色彩绚烂的剪纸任它们纷纷扬扬散落一地,听见耳畔的笑声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银铃。我终于走过了这些日子,虽然不知这些日子确切所指谓何,然而在崭新的环境里摸清周围,站稳脚跟,按自己的节奏和步调去前进并且得到肯定,不就是最值得快乐的事吗?我用自己去证明了努力不是睡得晚起得早,课间闷头在课桌前,写字的手每隔三秒钟抽搐一次。努力应该是瞪大了眼睛去听自己最没有兴趣的科目,对着任何一个有犹豫的选项都不放过,面对十来行的大题不再抱着一种畏缩不前的心态。也应该是在寒风里踏着塑胶跑道向前跑,尽管他们都在争分夺秒地写题,可你知道身体更重要。
“我已经再没有什么奢求和渴望了。”如果漫长的一年能这样结束,那么,一定也会给新的一年带来好的开始吧?
四年不见的小学同学突然说要给我寄圣诞快递,我才惊觉作为非京籍的她还是选择留在北京借读。我回赠了一份小礼物,却没想到她寄来一个巨大的灰色手提袋,里面有一本600页的《丝绸之路》封面华美至极,还有长达四页的手写信件。她事无巨细地讲述了在我们失去对方的日子里发生的故事,讲述了她正在读的书,喜欢看的剧和身边的人。那些年,当我还走在和平东桥的时候,我们的关系非常好,她是罕见的同我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互相去对方家里玩也大大咧咧毫无怯色,可以一起在商场里上上下下地闲逛,一起写小说,画漫画,买最新出的杂志和网文单行本。是这样的朋友,却因为地域的隔膜而走散,然后回忆越来越淡薄,联系越来越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从前在一起亲密生活过的人。我们其实就是这样失去曾经的朋友的吧,小孩子之间的感情其实脆弱得很,只要一点点阻碍就会消融,只有一些话在我心里百转千回,说不出来。如果一定要尝试着去说的话,那大概只有:“你们都是我深爱的人。”
新班里的同学邀请我参加吉他合奏,我在“谱很简单”的怂恿下同意了。其实确实很简单,但对我来说又不那么简单。我其实只正经学过小半年,真实水平大概是和弦都换不明白的那类初学到不能再初学了,可我还是答应了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绝不是因为想要挑战自己——我这企图躲避磨练贪恋安稳的性子是绝对做不到的。
可能只是因为,吉他的声音太美了吧。那吸引我最初奋不顾身地选择了吉他的理由,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吉他的乐趣,直到我终于把那一页揉的皱巴巴的谱子磕磕绊绊但完整地弹了下来。我终于没有辜负别人的期望了,殷切的目光照在脸上是最叫人喜欢也难捱的瞬间,但幸好我做到了,三把吉他同时发出的声音可以如此丰富而有节奏,每一个尾音都悠长响亮。弹琴是多好的一件事啊,而我却是这么晚才发现,在我已经停止上课两年半、停止练习两年之后的现在,就像神说要有光一般突然,又自然。
这一周,我送出了准备有几个月的新年礼物。这是第一次,我一笔一划地给身边每个人都写了特别的新年卡片,还中二地印了几本书送给他们。厚厚的一摞卡片一点一点变薄,我也不知道大家是否会喜欢,但有些事情做了和不做就是不一样的吧,当我一笔一划写下去的时候,我惊觉自己和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没有什么能在回忆了呆住三秒钟的故事,所以我唯有致以最诚挚的祝福,然后期待高中生活剩下的——仅剩的——二分之一。
现在是晚上11:57分,真正的四下阒寂,连高三的学姐们也都陆续回到宿舍,隔壁的楼梯上很少再出现声音了。早操的重担终于在这一刻从肩头卸下去,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成就感,只是在想,如果早一些这样,我就不会睡过整整一个月的生物课了,可能我的某些科目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可救药。但我确实还不想放弃它们,不想放弃我自己选择的路。周三我用虚功原理解出一道题目,几个小时前我第一次分部积分成功。我觉得,生命从来不曾拥有限度,不过是人们往往受困于那条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坎儿罢了。
一周的时间里,断断续续地读完《强风吹拂》,一本慢热而又越看越好看的书,让我在合上书页的一刻也想要向着箱根山奔跑。我和舍友说我不介意跑步,只是不想在早上跑步,如果是换个时间,五千米也好,一万米也好,我都愿意跑,她们当然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毕竟,跑步是一项太过孤独的运动了,无论身在起点之时,身边簇拥着多少人,发令枪响过,漫长的旅程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来完成,迎面吹拂而来的强风也好,心脏跳的发热也好,步幅加大而抻到的筋肉也好,都是只有跑者才能领会的。而我,只想看看那个世界,那个只有跑步才能抵达的绝美世界,仅此而已。因为喜欢,所以会一直一直跑下去。
上一次提笔写文章还是八月份的事了。运动员不能一天不训练,学生不能一天不学习,而我已经足足四个月没有动笔,手中的刀都快要锈了。是时候了,我观察到的,在心底描摹的一切,是时候一点一点把他们都写出来,好叫我知道自己真的有微的进步。这时候我伸手摘下日历,在沉沉睡去前先翻过一页,于是这漫长的一周也终于要迎来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