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大凡中国名胜,美妙绝伦,各有千秋:比如南京,六朝古都,折戟沉沙;西安,汉唐天下,东方神话,历史底蕴厚重。比如四川九寨,云蒸霞蔚,风景胜画;云南大理,苍山洱海,天羡光华,秀丽风景迷人。而若论人文和自然相互成就,相得益彰,自是首推杭州西湖了,“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青山环绕,碧水寒潭,吸引着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才子佳人,足够成就千古传奇故事,吟就万年流转诗情。
到西湖的第一站,最先看到的竟是栖霞岭岳王庙,虽然岳飞的悲情故事,闻之者无不扼腕痛惜,却也为婉转动人的西湖,增添了一丝金戈铁马的阳刚之气。 南宋初,金军一路南下,企图一举灭宋,中兴名将岳飞率领岳家军挥师北伐,一路所向披靡,收复大片河山,眼看要将金主完颜兀术直捣黄龙之际,赵高宗却和秦桧密谋,一天连发十二道金牌,迫其班师回京,最终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于风波亭,直到宋孝宗绍兴三十二年,才为其平反,以礼改葬栖霞岭。最悲不过英雄末路,当年项羽兵败乌江,后人还会感慨其“时不利兮骓不逝”,更何况是精忠报国的岳武穆,“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南宋是中国封建王朝中除晚清以外,最没骨气的一个朝代,却出现了最多的爱国志士。有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有陆游“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有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总觉得这个朝代对不起这些人的铁血丹心。
沿湖往前走,便是西泠桥畔钱塘苏小小墓。提起苏小小,钱塘人家无人不晓,除了她的才貌双绝外,还因为苏小小的故事留下的,不只是她和阮郁之间那段“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的爱情故事,还在于她对人生的通透释然。当年和苏小小情根深种,相约终身的阮郁,被父亲带回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苏小小也并未沉溺其中无法自拔,而是以一种旷达闲适的方式,每天乘油壁车,环游西湖,寄情山水,快乐悠然。甚至后来十九岁芳龄,重病缠身,命在旦夕,却觉得死于青春年华,可给世界留下一个最美的形象,乃是上天对她最好的成全。由此,便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内心厚实的饱学之士,千百年来会对苏小小这么一个妓女推崇备至,原因在于,苏小小虽只是身份低微的钱塘艺妓,身上却也有着那个时代特有的名士风骨,“唯大英雄真本色,是真名士始风流”。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却也涌现了一大批足以闪耀青册的独立人格:曹植,嵇康,阮籍,谢安,王羲之,陶渊明,无一不如雷贯耳。苏小小,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而这是一段个人大于时代的历史。
从西泠桥再往前走,便到了白堤,我就上了孤山,不错,就是白居易“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角低” 的那个孤山,当年“江州司马” 白居易被任命后杭州刺史,可是带着郁郁不得志的心情来的,到了之后,却心情大好,与杭州的湖光山色开始了谈情说爱,为当地居民办了与民生息息相关的实事,杭州人为纪念他,便把他诗句中“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的杭州白沙提改名为“白公堤”,也就是现在的的“白提”。在白堤上走过了“平湖秋月”,远远地望了一眼断桥,怕时间不够,我便折了回来,主要是因为太喜欢苏东坡,到了西湖,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走苏堤。
终于,带着对苏东坡的崇敬和喜爱,我开始了在苏堤上的漫步,时间已然是仲秋时节,堤上依然杨柳依依,郁郁葱葱。苏子詹一生两次赴任杭州,第一次是在出仕后不久被任为杭州通判。后一次是在已对政治心灰意冷,为君臣两全,自请外放,最后以龙图阁大学士的身份出任杭州知州。可这这一次,面对的却是一个更加满目苍夷的西湖,旱不能灌,涝则成灾。政治失意的苏东坡重新开始做起了十六年前没来得及的修复六井,疏浚西湖的工程。先是在今湖心亭一带全湖景深之处,建立了石塔三座,禁止在石塔范围内养殖菱藕,以防湖底的淤淀,后来演变为了西湖著名的“三潭印月”。又发挥他艺术家的天才,把疏浚出来的大量淤泥,在湖中建筑了一条沟通西湖南北岸的长堤,全堤遍植桃柳和各种花草,每逢春至,桃红吹柳绿,细雨点花红,便是西湖又一胜景“苏堤春晓”,至此,六井通,西湖畅,清水全城,并且还写出了吟咏西湖最美的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从此,西湖又叫西子湖,所以,杭州人民至今感念苏东坡。难怪当时北宋最好的皇帝宋仁宗在苏轼进士及第的时候,就说过这是他为子孙后代选的太平宰相,只可惜他的子孙没有一个有慧眼的。苏东坡的才华绝对不止在诗文书画上,他是有宰辅之才的,就算后来一直被贬到了海南岛,他也在身体力行地为当地百姓做着力所能及的贡献。后来有人在宋神宗面前把苏轼和李白相比,连宋神宗自己都说过,苏轼有李白的才华,但李白没有苏轼的学问。尽管他把苏东坡一贬再贬,但还是不得不从心底承认,这个人是他们这个时代的骄傲。
江南的好山好水,最易滋生凄婉动人的爱情传说。中国最著名的四大爱情悲剧有两部与杭州有关,《梁祝》和《白蛇传》,尤其是《白蛇传》就是以西湖为故事背景设定。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爱情故事,当年白娘娘为爱排江倒海,水漫金山,最终被压在雷峰塔,不知后来雷峰塔下的白素贞可曾后悔过?要知道,五月端阳节的雄黄酒,可就是许先为试探她而让她喝的啊,爱情中有了身份地位的忌讳,便不再纯粹美好。还记得以前有人问过我,梁山伯是怎么死的?我脱口而出是笨死的,同床共枕三年,都没发现英台是女郎也就罢了,十八相送,长亭又短亭,英台处处暗示,时时点拨,都没有点化他,爱情的美好在于心有灵犀,这样的男子,英台那般聪慧玲珑的女子迟早要被他气死的,更况且,任何爱情也不该以超越亲情为代价。与此相反,我更喜欢发生在杭州的一段真实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便还是之前的苏东坡与他一生的红颜知己,后来的知心爱人王朝云的故事,于苏东坡来说,朝云是那个既惊艳了时光又温柔了岁月的女子。“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我不知道,苏东坡为王朝云作的这首词是否是他们当初在杭州相遇的情景,但 我知道他们的这段感情应该是幸福的,于朝云来说,能嫁给自己最景仰喜欢的人,即使是低到尘埃里,却也要从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吧。而对于苏东坡,此生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只有她才会懂得他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吧,所以,他们在一起后,苏东坡教朝云读书作诗,乃至朝云也终成一历史上著名才女,而朝云此后也一直陪着他走到惠州,直至最后埋骨他乡,朝云去世之后,东坡词里,便多了浮生如梦之感。
杭州之行的最后一站,我来到了宋城,主要是想要看看宋城内的柳永风月阁,坐在阁里书案上,面前放着的就是宣纸上挥毫泼墨的《雨霖铃》。东坡曾遇一幕士善歌,因问曰:“我词何如柳七?”幕士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棹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遂反问“渐霜风凄紧 ,关河冷落 ,残照当楼”如何?要知道,苏东坡对自己的才学可一向是自视甚高的,却愿意承认,柳永的词作与他是不分伯仲的。不得不说,这位才华横溢的大才子,一生最是情场得意,官场失意。当年他因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被厌于当朝帝王,特批“且填词去”,从此无缘于科举,便自嘲“奉旨填词柳三变”,做了“词中才士,布衣卿相”,一生穷困潦倒,至死后身无分文,是身份低微的艺妓们,感念于他的词情,自发汇集京城“众妓合金葬柳七”,据说当时杭州城内,各大青楼妓管的当红头牌,半城缟素,唱着柳永词,送别她们的柳七郎,轰动全国。而今,他的那首当初因为写得太好,以至于引起金主完颜亮觊觎之心的《望海潮》,早已成了杭州的名片,这世间终于有了柳永的一席之地,只是时间早已过了千年。
历史的车轮不断向前翻滚,南宋繁华的临安城,逐渐掩映于世事变迁的沧海桑田中,风烟俱净,人书俱老。如今崭新的杭州,正以她明媚妖娆的姿态,迎接着四海宾朋,八方来客。 时值祖国母亲七十华诞之际,我在加了几天班之后,抓住小长假的尾巴,给自己来了一场浪漫的杭州之旅,更深切地感受到这盛世,已如人所愿,如今山河锦绣,河清海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