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子女，我很抱歉。像我这样的人，肯定是上辈子做了恶事，所以才会在这辈子来偿还。

我是1991年冬日生人，出生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姐姐，按照我们那当年的计划生育政策，农村户口的家庭可以生两个孩子。我父母一直想要个儿子，所以我的降生并不受欢迎。

我出生的第三天的夜晚就被抱走了，外婆说那天下小雨很冷。其实那时候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女孩，她们被放在某一个路口，我是幸运的，外婆抚养我。

外婆并不老，她勤劳持家，带孩子很有自己的一套，我跟着她，虽然日子很清贫，但是总归不会受冷挨饿。

我四岁就懂事了，一直以来我以为外婆就是我妈，因为我跟舅舅一样喊她阿婶。直到那天，有一个女人来看外婆。

我知道这是外婆的大女儿，我叫她大姐。她对我算是很好的，会给我买衣服也送吃的来。只是每次她抱我的时候总有一点不自在，我能感觉到她抱我跟阿婶不一样，跟二哥抱我也不一样。

那天阿婶抱着我，她在那里哭，说得最多的一句是人家瞧不起她，我后来迷糊打瞌睡了，迷糊中我听到她说我把女儿放给你养，我也不好受。

我五岁的时候，他们告诉我阿婶是外婆，大姐是妈妈，二哥是二舅舅。我有点害怕，不过他们说还是像以前那样叫阿婶，叫大姐，我就又安心了。这一年，我见到我那一岁的妹妹，我姐姐抱着她，姐姐说我也是妹妹的姐姐，我们是三姐妹。我很开心！

1997年的时候香港回归，大家都很开心。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甜，第二天的时候我见到大姐出现在我们家，她肚子大大的，我知道她有了小宝宝。

对于她的突然出现我很好奇，阿奶说因为有贼抓大姐，阿奶说如果我不听话贼也会把我抓走，当时我很害怕。

第二天，有很多人来了，他们是来找大姐的。阿奶小声跟我说贼来了，她把我赶到她的床上跟她一起睡午觉。我被闷在被子里，听到阿婶跟他们说大姐没有来过，但是那些人不相信，他们找完了整个房子，有个男人拨开阿奶的蚊帐，阿奶生气骂他，说老太太的床都乱看，他们最后走了。

阿婶说那些人不是贼，是搞计划生育的，昨晚大姐连夜从山路跑来的，刚才他们来的时候大姐跑到山上去躲起来了，我不知道她躲在哪里。我是第二天才见到她的。

第二天阿婶让我跟阿奶待在一起，不要出去玩。她锁起门就出门了。她回来的时候很生气，骂土匪，把什么锅和椅子被砸烂了，砸烂后丢在江边，门也踢坏了，碗也打碎了一地，很糟糕。大姐也很生气，不过她很庆幸没被抓到。

九八年的年初我弟弟出生了，刚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大姐带着妹妹和弟弟，出发去外地找打工的姐夫去了。

我跟姐夫也就是我爸，见面的次数很少，他一直在外面打工，过年才会回来，年初几见上一面，他对我挺好的，一来就会陪我玩，给我好吃的。

我到了上学的年纪，但是是黑户，学校不愿意收。阿婶和二哥去学校找了校长，不知道怎么说的，我就可以去上学了。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我父母把我接回去了。我回到一个陌生的房子，很多人围过来看我，他们说我是被抱走又抱回来的捡姐。

我转校了，学校的同学对我这个转校生，很不友好。我姐姐是毕业班的尖子生，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姐毕业后他们就开始欺负我，我也变了，变得爱打架，他们欺负我，我就用力打回去。

老师开始找家长，父母对我感到头痛，我妈经常骂我。我姐中学放假回来，说不能白白被欺负，找了那些欺负我的同学，还找了老师，我姐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考上重点中学的，老师很关照她。就这样我终于能安稳读书了。

家里人太多，家里又穷，我们吃饭都经常抢着吃。我妈经常骂我，说我不会谦让。

暑假的某天晚上，我和弟弟妹妹抢东西吃，我妈狠狠揍了我，我不服气我姐又打了我一巴掌，我恶狠狠地瞪了她，生气地跑了出去。

那天，我觉得从未有过的伤心，我觉得自己始终融入不了这个家庭，父母是偏心弟弟们的，我姐是偏心小妹的。

过了好一会，我听到我姐姐和爸妈在找我。我躲在祠堂的门后，没有回应他们。慢慢的，晚上很多人都入睡了，静悄悄的我觉得害怕，赶忙从祠堂里出来，打算在时常玩耍的公屋里，找张长凳睡一个晚上。

我姐姐突然来到公屋，她一把抱着我就哭了，她跟我说对不起，说以后再也不打我了。她把我拉回家，我父母看到我又想骂我，被我姐制止了。

我姐考上了大学，我只考上中专，她经常跟我说让我读大专，提升学历。但是我根本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我没听她的话。我姐在大学的时候也开始勤工俭学，拿到的钱还给我们几个买了衣服。

我在长身体，经常觉得吃都没吃饱，我妈就开始骂我只知道吃，有时我爸也骂我好吃懒做。我生气但是也无可奈何。终于我毕业了，毕业就去厂里工作，自己赚钱了，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

厂里的伙食不好，但是有肉吃，比家里的好多了，我吃得胖胖乎乎的。这些年，我赚到一些钱，也都大手大脚花掉了，我爸妈修老房子，我没有给一分钱，那时拿不出来钱。这几年我弟弟们读书，我给过的钱也少。我的钱几乎都是花在吃喝上，有时也买几件衣服。

父母问我要钱，我没钱给，他们也没少骂我，我也觉得自己该骂。

也有一些男孩子追我，我姐老担心我被男人骗，我妈也经常叫我要自爱。其实她们都太多虑了，我根本就对那些说喜欢我，要追求我的男孩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心里没有一点涟漪。

我姐姐妹妹她们都结婚了，我身边的朋友也结婚了。我妈张罗着给我相亲，有的是自己做小生意的，有的是跟我一样在外打工的，有的是做公司小经理的，反正各种各样。相亲见过这么多男人，我没有一个有感觉的。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我甚至怀疑我喜欢女生。有一天晚上我偷偷亲了一个平时关系很好的女生，通过验证我发现，我对女人根本没有心动的感觉，证实我不喜欢女人，不是同性恋。

一个月前，我刚过完33岁生日。我妈又在催我结婚，我连男朋友都没有，怎么可能结婚呢。可想而知，又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说我让她面子里子都丢没了。

是呢，像我这样的人，天生多余，像我这样的人，读书也不会，像我这样的人，做啥都不行。

我这样的人，33岁了还让父母丢脸操心，真是该死。我这样的人，对社会没有任何的价值贡献，真的没用。

生而为人，我觉得很抱歉。为人子女，我没有成为父母希望的那种人。就像我妈说的，想对外炫耀我两句，都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

我准备找到一处的道观，在它附近租一个房子，每天到道观去清修。道法自然，万物静观皆自得。毕竟，家早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