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科室有两个姑娘,我叫他们新小姐和旧小姐。
“每一天,都是全新的!”这句话,可以说是对新小姐的概括了。每次见到她,总有一股子“新”的感觉,比如服饰,比如妆容,比如言谈,总有一样是新的,让不大熟悉的人,总有种好奇,好奇她为什么会如此好玩?
而旧小姐,陈旧吧,她永远都不会变的发型,总有种年代感的衣着,看上去就是平常不太注重自己的相貌,以至于本来还算周正的五官,被蒙上一层蜡黄。我曾见过她,在吃午餐的时候,突然地拽出一块纸巾,开始擦拭眼泪,过了一会儿,又猛然间笑得前仰后合,不过最多的,却是她吃着吃着,就幽幽地望向一方,不知在回忆着什么。我对此十分疑惑,这人的脑袋瓜子里,会有什么呢?不过,我可不会去问。
要说到脑袋,我相信新小姐的脑袋绝对是个宝藏,她几乎知道所有的八卦,和一切的时尚动向,我有时路过他们科室,甚至听到了一些冷到没边儿的知识,可见人家这视野!她应该是个很亲和的人吧。据说她生活的丰富程度让人咂舌,除了每日的工作时间,其余的时间我们就只会在朋友圈里仰视她。
新开的那家火锅店,味道还好,装修也别致,就是服务忒慢!附上一张别致的室内景;
商场后面街角的那一家铁板鸭肠味道还真不错!附上一张门口用来造势的竹签子,上头还盖上了几个竹签子;
新入的橡皮章,小刻了一下,平留白果然是大触才会做的事。一个可爱的蓝色小狗正趴在白纸上,一旁是长相可怕的镜像章子;
很期待这个导演的电影,可是剧本是真垃圾,逻辑混乱至极,不过光看画面,就值回票价!一张电影票,模糊去了重要信息和背景,而奶茶杯上的指甲,被红色画出一个心来;
我想我能弹出赛马的时候,就是我弃弦的时候了。古色古香的乐器,我看不懂,但可以想见那一列列琴弦,如果挂上相思,会是何等缠绵;
大理的云很厚,像是伸手就能够得到,多想摘一朵下来,带回家去。那是一张爬上屋檐的厚实云彩,都让人怕这云会压坏了房梁……
我喜欢看新小姐的朋友圈,但也怕看她到发朋友圈,丰富多彩的生活,离我们这群凡人好像太远了些。而凡人的一个特烦人的缺点就是,闲的时候,总会设想如果我不平凡。
说到平凡人的朋友圈,那绝对属旧小姐最平凡了,不发谣言,也不晒生活,只是时不时冒出点文章链接,让人知道她的存在,让别人知道,她还好。但是大多数人对于太长的文字是拒绝的,所以,我也就点开了一次,剩余的,都只是点了个赞。
她就像是一个隐形的人,隐藏在这个喧闹的朋友圈子里,时常会让人忘记她的存在,但又会时不时地冒出头来,说是刷存在感吧,自然也不像,我曾有一次问过旧小姐,你每次发在朋友圈里的是什么?因为光看排版,不像是转载的爆文或者是鸡汤,前者过于精巧,而她发的文章简直质朴地像是直接从文档里剪切出来的。
她当时的回复让我大跌眼镜,“是我写的小说。”说完,镜片后的眼睛就撇开,不敢和我对视了。
“你可真厉害啊!”这句当然不是真心,每个人都有一些可以称之为梦想的东西,但是,那又怎样?将梦想坚持到这个年岁还不能发光的,八成这辈子也成不了真了吧。我有些同情她。
“我有看,写的很棒!”得到了我的肯定,那双被尘埃掩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拽着我的袖子,要给我更多她未发出来的存稿,幸好我机灵,推脱说我工作还没做完。可当天下午就被发了七八份几个M的文档,这也太当真了吧。
于是,那几份文档至今都被放在我的电脑F盘,没删去,反正文档这种东西,又不占地方。
一天傍晚,已经下班挺长时间了,我因为修改材料,熬到了最后,却看到新小姐慌慌张张地跑回他们科室,应该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她那细高跟,哒哒地踩着地板,因为走得快,没了之前的节奏感。
“是忘了什么?”我正好收拾完了东西,就寻了过去。她们科室与我们也就只隔了一个茶水室。
“我的帽子!”听了我的问话,她从身后变出一顶大红色的贝雷帽,在这个冬天里,这样的帽子市场还是不多的,毕竟不算保暖。但是新小姐随意地放在脑袋上的画面就像足够惹人眼球了,或许这就是美丽冻人传说吧,如果能有美丽的容貌,那冷暖与否,也就无人在意了,光欣赏难道还不够吗?
于是我们俩就一同走进了电梯。
“你每天都过得好丰盛!”新小姐不解地看向我。
“我是说你的早餐,能那么早起来做早餐,还每天都不重样!”
“啊,你说那个啊,是因为参加了一个打卡的活动,看起来好看,吃起来就……一言难尽了。”新小姐朝我挤了挤眼,我觉得她是在安慰我,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俯视人间的时候总是带着怜悯。
“光好看也赏心悦目啊。”我真诚地夸奖看上去让她有点不自在,在电梯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尴尬的气氛在不太熟识的双方之间尤为突显,我想找点话打破这宁静。
“我很羡慕你的生活状态呢!”
“啊?”
“很鲜亮,很美好。”
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其实就只是开个场,没想到,将自己架上了夸人的这个高地上,下不来了。
“我之前加过你微信的,”我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像窥探他人生活的跟踪狂,“我是隔壁科室的,那次我们开联会的时候,加的你。”
“我记得你的。”这一句话让我放下忐忑的心,既然认识,那就不算我乱搭讪。
“你刚才是在说,我过得好吗?”
“那是当然了!”我瘫在沙发上想了多少遍,如果我活成那样,然后塞一把薯片到嘴里,继续观看着别人的精彩。
“我倒是从不觉得,很累的。”长长的睫毛投射下阴影,我却觉得她是在谦虚,太过谦虚,就容易让人觉得矫情了。
“嗯,休假飞那么远,肯定累了。”吃得多,也吃得累。我心里翻了个白眼,累,不做不就好了,何必装样子呢!
“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我总是在尝试新的东西,可却是一事无成。”
“哎,咱们谁不是一事无成,你这是谦虚了。小心发胖!”如果说一事无成的话,那怎样才能算一事有成呢?我在心中吐槽着,嘴上还是客气着,毕竟是之前欣羡的对象,不过她好像是从我们的对话中得到了什么,略显低落的情绪突然高涨起来!
“你说得太对了!”她抓着我的袖子,似乎在一瞬间就引我为知音了,可是我却不知道我的那句话,对上了她的高山流水。
或许大家都是在虚伪地客套着吧,我附和你,你称道我,可谁心里对真假美丑又没个数呢?
那之后,我就很少看新小姐的朋友圈了,不是我不想看,而是她似乎在忙活着惊天大事,就像她说的那样,想做一件有成的事,只可惜,我们这些普通人,倒是少了围观的乐趣。
“最近怎么都没见到新小姐了?”茶水室里聚集着八卦的姑娘们,而本来当是中心的新小姐人却不在,我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引得姑娘们一阵质疑。
“新小姐?”
“就是隔壁科室,每次都穿得很潮的那位。”
“哦,你是说小绵啊!”
“绵?”
“嗯啊,不就在那嘛,她可有趣着呢,前半月工资花完,后半月啊,就这个样子咯。”
我顺着其中一位姑娘的手指往里头一看,只看到我见过的旧姑娘正坐在电脑前,一个劲儿地敲击着,头发随便地用黑色发圈扎起,鼻梁上还扛着副个厚重的眼镜。旁边解说的声音还没断,
“亏得我们科室不是那种需要往外跑的!”
一阵阵笑声,并无恶意,却让我觉得,他们是在嘲笑我,嘲笑我将一人,当作了两个。我以还有工作要忙为由,退出了这次言谈,心中却不断闪现着新小姐所说的,她的生活很累,那么,我有些明白了,一个人,活成了两个,自然是累了,可我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经济无法支撑她的新鲜尝试?但想起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到更像是寻而不得的。
“我从小就有个梦想,希望能写部小说!”
旧小姐的话,也是历历在目,这也是让我完全没把两人放到一起的原因,一个追求新奇的体验,而另一个却始终沉浸在过去的期望里,但若是将这句与“一事无成”联系起来,是不是可以解释成我所看到的新小姐,其实是梦想被阻后的及时行乐?
我并不知道答案,因为我再也没再遇见过新小姐,而旧小姐,在几日后递了辞呈,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旧小姐依旧在更新着她的小说,而我的F盘里,还躺着几部,她梦想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