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的农村人,大概最不发愁的就是睡眠问题。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冬天和夏天我们一家人的睡前时光。
那时候我们那儿的房子都是这样的,三间红砖或青砖瓦房,坐北朝南,中间是堂屋,开一个总门,从堂屋门进屋左手边山墙开一个门,西间,右手边开一个门,东间。讲究的会给东间西间的小门加个布帘子,我不记得谁家有,反正很多人家都没有这个隔山门。我家当然也没有,这样最方便的地方就是无论你睡在哪一间,聊天都特别方便。
记得冬天黑得早,大家也睡得早。我姐上初中了,住在二姑家,我一个人睡堂屋,爸妈和我弟睡东间,西间是我爸的医疗室。一钻进温暖的被窝,我就朝东间喊:“大,讲个故事。”我们那里称爸为大,这个称呼很有意思,大概是说家里的地位他最大。
我爸一般会讲一个类似于现在的童话故事,但是要比我后来书上看到的精彩得多,比如一个没分到家产的小男孩偶然得到一个宝物,只要向这个宝物提要求就会给一桌好酒好菜。后来男孩的兄嫂也想要这个宝物,结果反被报复。情节曲折神奇,善恶有报,大快人心,听着好过瘾。
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有时候还很精神,就一再央求我爸再讲一个。冬天的夜晚,外面有时安静干冷,有时狂风呼啸,但屋内总是那么温暖,那个听着故事入睡的小女孩,睡得安稳香甜。
夏天的夜晚,屋内闷热,蚊子黑压压打脸,嗡嗡声不绝于耳,我爸妈把堂屋和西间两个一米来宽的木板床抬出去,再把架子车下盘去掉,往院子里一放,就有了三张床。
说是院子,其实没有围墙,几棵楝树在凉风中哗哗私语,皎洁的月光洒下来,蟋蟀一阵一阵鸣唱。我躺在车架子上,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渐渐夜凉如水了,身下铺的小薄被子不太顶用了,赶紧裹个单子,有时还得再盖条薄被子。大家聊天的声音越来越稀小,我困得接不了话了,侧个身就睡着了。
睡外面有时会发生点意外情况,突然雷声大作,我爸妈赶紧起床,俩人一边往屋里抬床,一边喊我,我假装听不见,我爸只好把我抱到一个木板床上,这时大雨点已经往下砸了,我也不动,随着床晃悠着到了堂屋,感觉像是在坐轿子,心里窃喜。不过床一落地,屋里又闷热又有蚊子,根本没法睡,我开始抱怨蚊子咬死了睡不着,东间大床上有蚊帐,我妈给我弟赶完蚊子,又拿着扇子到堂屋给我扇风,我辗转反侧,一会儿竟也睡着了。
鸡叫三遍,枝头传来鸟儿的啾啾声, 父母起床忙活了,我翻个身,瞅一眼,天刚蒙蒙亮,接着沉睡。
我妈用手捅捅我,“华,我下地干活了,一会儿你起来烧点茶馏点馍。” 我妈的意思是隔水把馍热热,我哪里起得来,只迷迷糊糊地嗯了几声,我妈便走了。等我妈干一歇活回到家,看我还在床上睡着,她并不责备,一个人烧锅做饭去了。
怀念那些无忧无虑饱睡的童年夜晚,在这个天还没蒙蒙亮的四月早晨敲出这些字,中年老母亲在疲惫的家长角色里,重新做回一个幸福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