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直想记录下一段关于父亲的文字。可每每提笔,总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父亲,在我的印象里总是模糊又有些无足轻重。因了父亲一直身体孱弱,而脾气又是极度暴躁无常,自小我就经历了太多母亲的眼泪和抱怨。我自小就以母亲为天,有她在,我觉得什么都不怕!可父亲,真的在我的生活里退到了最里面的角落里。现在,年近八十岁的老父亲安详恬逸,身体反而比年轻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每天要么骑着车外出游玩,要么从早到晚坐在一隅安静专注的阅读。他现在无欲无求,乐呵呵的安享着他的晚年。每天中午都会喝上一点白酒,菜肴却无需丰盛。
从母亲嘴里知道的父亲总是懦弱无能的,总是脾气暴躁的!她们吵吵闹闹了一辈子,离婚的念头估计都有过,可依然执手来到了晚年。虽说偶尔的小小争执还会经常发生,可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火爆场面了!往往斗几句嘴,呕几天气,回头还是“你今天吃药了吗?”“吃饭了!”“少喝点!”“把衣服拾掇拾掇再出门”……满满的都是一世夫妻的情分。
甚至母亲偷偷几次和我说,如果父亲不在家,她自己害怕,不敢住在家里大房子里!如果在二十年三十年前,打死我都不会相信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那时的母亲强悍无比,从未见过她为了什么事情发愁或者害怕过。就是从有记忆开始,我认为母亲天经地义是我们全家的顶梁柱,是我们所有人的偶像!凡事都应该像她一样敢于担当,无所畏惧。
可父亲,真的就这样卑微吗?
2
有一个关于父亲的故事,母亲和父亲都向我讲述过。可同一件事,在他们给我讲述完毕以后,我看到的却与母亲截然相反。
年青时的父亲,家境异常困难。祖父母抚养了八个子女,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里,很难把日子过得富足安逸。可即使在如此艰难的岁月里,父亲依然有幸读了几年书。后来,他来到了城市,成为了我们这儿电厂的一名工人。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他一直干着整个厂区最累最脏的活计,每个月把工资留下一块钱,其余的全部交给祖父母去维持家用。就在这样困苦的日子里,父亲竟然自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拉京胡。这是跟随了父亲一生的最大爱好!可老天并未自此厚待于他:父亲病倒了,而且是严重的病。加上社会政治的变动,父亲离开了城市,又回到了农村家里!
祖父母家离我们的小县城很近,可以说就在我们家边上。父亲农闲时节会和同村其他人一样到县城里做点活计,补贴家用。
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父亲推着独轮小推车在车站附近等活。白天天气依然比较热,父亲只穿着一个短裤,光着膀子,坐在路边的阴凉处碰运气。这时候,来了一对母女,她们是从县城北边一个叫羊口的地方来的,要去的地方是另外一个县城——青州,那时候可能叫益都吧!可天有点晚了,到青州的车早已经出发了。母女二人可能有比较急切的事情,决定雇个人力车把他们送到青州去。其他人一是觉得路太远,二是觉得天太晚了,去了指定不能赶回家睡觉。母女二人把费用抬得有些高,多少年以后父亲提起此事都会很认真的说:那是六块钱啊!
我现在也计算不出当年的六块钱能和今天多少钱相等。可依着父亲的话,那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他二话没说,把母女二人的行李搁到车子中间,母女二人一边一个,推着她们就去了青州。
后面的故事很简单:父亲把人平安送达。从未听父亲说过去的路上是否劳累。我只是记得我小时候去青州的路还不是很好走,何况父亲年轻时!估计路况不会那么平坦易行!
回来的时候,估计已经是下半夜了!父亲没有穿多余的衣服,回来的时候也不用负重了!可父亲一直没有吃饭喝水!在回来的路上,那几十公里的路程看起来是那么遥远。到了半夜,天凉如水。父亲一路着急着往几十公里外的家赶,手里使劲攥着那得之不易的六块钱纸币。
我问过父亲,为何不放在口袋里。父亲不好意思的说,那条短裤压根就没有口袋!
走到半路上,又累又饿的父亲遇到了一个好心人。那时候很多人种烟叶,秋季需要把烟叶烤干,所以很多人就在路边建了一些烤烟房。一位在烤房看烟叶的老大爷看到了父亲,把他邀请进那个烤烟房去避避寒,喝口水。
……
3
再以后的故事,母亲表现的更多的是对父亲的“鄙夷”:自己做事没数。不会先回家穿上衣服再去!
而父亲总是淡淡的说:那时候啥都没有想,就知道自己很快就能挣到六块钱了!
在父亲饥寒交迫,禹禹独行之时,我相信父亲依然没有后悔没先回家穿上衣服,拿上干粮!
父亲的光辉一直被埋没在母亲的光环里。我们姊妹兄弟四人,可能很少会去想像当年父亲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六块钱纸币的心情!
那是父亲的骄傲!
那是父亲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