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表述冲动和文本秩序:现代诗歌创作的藩篱

我们不能把现代诗人表达的欲望和他们膨胀的内心感知霎时间所催生的冲动简单等同于该诗人的诗歌才华,作品应该在主观感受之上以达成某种艺术维度的自洽。如此才能具备表述之后,足以被读者群体接纳的阅读性。也就是我们说的在作品的内在情感逻辑之上,要具有文本秩序。

文本秩序的基本元素是扎实的汉语言基础,语法逻辑和语词使用的正当性不应该被冒犯,在此之上,我们再去追求绝对意义上开放自主的新式表达。除了不同词根的固定搭配,词类的活用在诗歌中是常见的,我们要保证词的活用不显得突兀,并且尊重接受习性。活用动词修饰,往往能够让诗歌的信息集成,并增强可视度,像“这星星显得异常明亮/像一个变化多端的病者/又像一个白天饮酒的老人(张枣)”,“白天饮酒的”在这里便是一个动作的全貌呈现,陌生的是它用来修饰一颗夜晚的星星。活用名词的叠加态,比如“我住在思想的底楼,/看生活慢慢逝去是一种折磨(佩索阿)”这里他通过名词叠加而创作了一个专用语——“思想的底楼”用来表示他不在思想的高处,即不在象牙塔中,而是处于一个并不清净的书房,或者我们说的出租屋思想者,有明显的精神生活遭受社会生活压迫的逼仄感、无聊感、空虚感,这也和后句形成呼应,就是通过名词叠加的专用语它表达了一个极为集成的关键生存感受——如果让你表达上述感受,你能够用“思想的底楼”五个字就解决吗?。形容词陌生化处理:比如在形容词活用做程度词、动词时,要注重语言所营造的画面冲击,比如我们常说的“看破了”——看到什么程度?看到透破了,形容词活用做动词的例子则更熟悉:“被绿了”。这些种种的使用现代汉语语词的方法,用到的联合、跳跃、留白、割裂、重复等等方式,所达成的一种艺术效力,都是让诗人主观的感情色彩在这种刻意的安排和秩序中回味无穷。

用词逻辑之上是修辞技巧。诗歌是充满无限客体的艺术。诗歌的主体和客体之间的调换、互动,让这一文学体裁带有不同于其他文本秩序的自由。比如:“光在我们的呼吸前/为我们增强。(保罗·策兰)”——这种把光作为主体进行动作化修辞,在诗歌中是极常见,而在其他的文本中是较难见的。除了无限客体,还需要注意受我们所挪动和安置的“意象”,它更像是表达主、客体“所发出的散射光”的镜面,意象在一首诗里要注意顺序、合理性和咬合程度:一首诗歌中难能可贵的是看到意象的多元,但是互相之间的连缀又有着令人舒服的秩序,从而达到情感的递渗。比如:“无声折磨中那个未知的约定,/是缝制我皮囊的一根针。(阿多尼斯)”其中折磨、约定、皮囊、针,这一连串带有痛苦和拆分感的意象,组成了流畅的比喻,并且最后“针”明确指出了受约定而悬吊的刺痛感。意象的艺术就是用优美的舞步一步一个脚印地去踩中读者的心。在这里,我们不仅要用寻常感受去嫁接非比寻常的意象,还可以本身构建特殊意向,比如:“你来了/一只绿色的月亮/落在我年轻的船舱(海子)”——绿月亮和年轻的船舱都是伟大的发明;再如保罗·策兰“黎明的黑牛奶”、狄兰·托马斯“温柔的良宵”、鲍勃·迪伦“滚动的石头”等等……很多人一生都并没有创作出耳熟能详的经典意象——这说明了他们创作视野的自我局限,以及诗歌魄力的欠缺。

最后是场景镜头、场景转换、时空安排、叙事性这些在语言之上更为高级的上层结构。有些上层结构是显而易见的,诗人想要有意识让你强烈明显地感觉到在一种特殊布景的舞台之上:

“北国的冬天

电线和锡皮的屋顶

突然闪亮了

夜色深沉

夜色多么美呵……

钟声像一头长角鹿

不知在哪一座山上

用栗色的大眼睛瞭望

白雪延伸

松花江上飘着雪花

白雪延伸……

雪断落在城市的边缘……(骆一禾)”

“哦,巴黎

是旧日的巴黎,印象的巴黎

巴黎的早晨在煤气灯下昏迷

是颓废的巴黎,才华将尽的巴黎

巴黎的征服已经过去——(多多)”

而有些却把境界打散,放大的是一种虚写

“北方的孤城把黄昏守望

一座白而寂寞的旅馆

一条树影延伸的街

容纳了九颗月亮的车站(陈东东)”

——这个画面让我想到基里克的画作。被打散的境界更像是“心灵突起物”所搭建的“视觉散点空间”,画面本身不作为背景,而是一种深刻的思考的外在形态。

从汉语的使用基础到字词的活用,再到意向的构建,最后到场景的出现,由细到大已进行初步贯穿,现代诗歌诗人的表述冲动也要按照这种扩列方式来达成文本的秩序。

我们之前提到诗歌分为生发和研磨两部分,此讲便是入门时研磨部分的浅谈。当你能够有效结合秩序来创作文本,你算是跨越了从无到有的现在诗歌创作的藩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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