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属于时间和空间的逻辑,只能留给时间和空间去解释,人是无能为力的。
《山河故人》就讲了这么一个道理,有些人,极力抓住,也终究成了自己到不了的岸。
第一段故事不过一段寻常的“三角恋“。90年代末躁动的迪斯科音乐伴随着一群青年甩动的身体,小城文艺表演里伞头秧歌的步调与唱词,总会带上一点撩人的荷尔蒙气息,尽管它的外在是尘土飞扬的,土里土气的,却也是婉转而质朴的。它是山西式的,汾阳式的,冰冻的黄河与苍凉的山包式的。它富有原始的磁性,吸引着梁子和晋生,并激发了他们的雄性本能。赤裸裸的霸占与赤裸裸的竞争,在他们相处的空气中横冲直撞,从晋生在深夜的煤矿上对梁子的那句:“你们俩不可能”,到迪厅外沈涛那句:“你们就让我为难吧”,直接而富有攻击性。
终究,这场竞争的结果虽然只关乎一个女人,一段婚姻,但隐藏在背后的也不乏自我意识的角力。它来自于不同的财富阶层,不同的追求或是更直接的欲望。梁子不过一个煤矿工人,走到哪里不过是乌黑脸庞与黄色安全帽的标配;晋生有钱,见过世面,90年代末开着辆红色桑塔纳招摇过市,买下梁子在的煤矿眼都不带眨一下。所以这样的竞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可它每深入一步,却仍然会刺痛我们的神经。“你做啥都好吃”无法打败“我给你赚好多好多到乐(dollar)",这在那样一个没富起来却满心想富起来的浮躁年代,现实的有点残忍。
之后,沈涛和晋生结婚,生了张到乐。梁子去了河北,找一个煤矿上班,也结了婚,也有了孩子。
再之后,沈涛与晋生离婚,到乐判给了晋生,她自己回了汾阳。梁子病重,也回了汾阳。
时间与空间流转,他们又回到了最初出发的地方。当年沈涛目送梁子离家,看见他把自家钥匙往天空一扔,大声说:“不回来了“。当梁子15年后拖着病重的身子回来时,不得不用木棍把锁子敲坏时,不知道是否能透过满是尘土的走廊与卧室,听见来自时间深处的讽刺?
而第二个故事最打动我的是到乐与沈涛相处的那一段。因为沈涛父亲的去世,母子俩得以相见。一切的隔阂就从沈涛在车上拽下到乐领巾的一刹那开始。到乐,一个从上海国际小学来的孩子,他不会理解路边摆上几个花圈一圈人围着瞻仰遗容的葬礼,也不会知道上香与下跪的含义,他不会理解离开iPad的世界,可以呆在失去父亲的母亲身边一小会,哪怕就是单纯的陪伴。他不属于汾阳,不属于落后,不属于那个充满喘息,挣扎,无奈,悲伤的底层世界,他属于未来的澳洲,属于富足营造出的安稳,属于一场已经被安排好的对中国的逃离与隔断。
尽管如此,一些小的细节还是足够动人。母子俩坐了慢车,沈涛解释道:“妈妈能多陪一会到乐”;两个人一起听着那首很老的粤语歌,关于1999年的回忆无形中连起了血脉;还有那把钥匙,有一份“你的家,随时可以回来”的殷切……这些画面,对于一个孩子来讲,也许太难领悟其中的深沉:再别离,又是多少年时间的流逝,又是多少里空间的横亘,山河永在,故人难逢。我,看不看得见,你,回不回得来。
第三段故事直接跳到了2025年的澳洲。到乐已经失去了母语,只会用英语交谈。他越发厌烦与父亲相处,而与自己的中文老师发生了一段忘年恋。都是早早就到异国漂泊,都是难以找到自我的认同感与归属感,两个灵魂就这样轻轻触碰,我看得见你,你听得到我。可世间有很多事物很难去逾越:到乐看见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钥匙,痛哭流涕。那是一个关于时间与空间,疏离与和解的秘密,它被打开的方式,永远只有疼痛这一种。两个人去高高兴兴买去中国的机票,到乐却被售票员一句无意的“母子”刺痛。他不知道该向母亲如何解释身边的这个人——老师?知己?女朋友?他内心的汹涌不亚于海浪,那个名字,那个发音。一直撞击着他。“涛”,tao,我们隔着海浪,隔着看不见的时间与空间,我的呼喊,你能听见吗?
恍惚中,似乎是听到了。汾阳,在下雪,屋里,有饺子,屋外,是沈涛的独舞,旋律还是那个躁动的迪斯科。
结束了。是那种突然的,静止的结束,留给时间与空间,一个大大的空洞。
多年之后,我们隔着无数山河。呼喊与否,收听与否,挂念与否,留恋与否,你,终究成了我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