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见过他初中的样子,似乎只记得他高中的样子,高中最后一年的样子。她在初中会想象和她般年纪时他的样子,整洁的校服,白色上衣,深蓝的长裤,头发不长不短,不会刻意去打理,但看着很舒服的样子。会经常上台领奖,会被老师挂在嘴边夸奖,但也不是个书呆子,他也会在操场上打篮球,头发被汗水打湿,衣服也是,但并不会显得脏兮兮的,至少不会像她现在的同龄人。她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吧,至少比起她来说。
她刚上初中时见过高中最后一年的他,像是好学生的样子。烦躁的夏季,随处的温度都发烫,像浸在热水里。她穿着超短裤坐在楼梯间,两腿张着,那里比较暗,没有其他地方那么热。他好像是出去了一趟回来,穿着校服,却开了两颗扣子,她那时和他不熟,她好像一直和他也不太熟。他前几天看见他上台领奖了的。“原来他就是她们说的很厉害的那个人啊。”她想着。他经过她旁边,“这么短?”“不行吗?”她没有想到他会和她讲话,但又有点生气。“没没,又没谁规定是吧。”她没有接话,他也很快上了楼,不见了。她抬起撑着地的手臂,手掌上有些沙砾,拍了拍,带着些寒意的干燥,手再放回地面时感觉凉意一丝丝浸入身体,她感觉身上脏脏的,像角落里的尘埃,但现实似乎也确实如此。但他和她不一样的,对吧。她晃了晃细瘦的双腿,重重地点了点头,再仰面躺下,有点灰尘落进眼睛里。
她初中时还见过他很多次,她也被他看见过很多次。她见他帮老师做事,很乖巧的样子。她见过很凶的门卫阿姨对他亲切温柔地笑。那个阿姨从来不会对她那样,只会骂她“死丫头”,届时,她便狠狠地瞪她,但他却不一样,他似乎可以对每个人都温和地笑,很有礼貌的样子,她想起以前听妈妈说的那种人是很有城府的。她不懂“有城府”是什么意思,但大概可以感觉到。她看他的表情,分明的笑,却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是感觉他的眼神不像笑的样子。但她却不认为他“有城府”,可能他天生就那样。不然怎么相差不大的年纪,他们却截然相反。他总是能把什么事都做得很好,很自然地和别人笑着打招呼,对别人的过失温柔地说“没关系”,她在旁想说什么,但他总笑着看着她,让她欲言又止,他捏捏她的脸,“没关系的嘛,你个女孩子哪来这么大火气。”她却有点别扭。要像他一样吗?她做不到,就像他做不到像她一样。她被他撞见过和班上成绩很差的混混在一起聊天,他们坐在地上,巷子脏乱不堪,她站在一旁,手上还有根没点燃的烟。她和他对视了的,她看到,但他很快转过头,继续和朋友说笑着走了。她扔掉手里的烟,“干什么嘛,你不要就说啊!我们还要呢!”旁边的人捡起来,有些怨气地说。“不是的!”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冲着他的背影喊着 。她停在巷口,拍了下衣服,她看见他回头笑了一下,又转过头,洗得粗糙的上衣磨着掌心的肉,“我没有……”她小声地念叨。她也不想和那些人待在一起,只是考差了,或许她只是想尝试一下,太过奇怪的想法。但是再怎样也及不上他,对吧。她看着他的背影,向前迈了几步,还是放弃了,还是回学校吧。她还被他看见和别人发生冲突,她差点就打起来了,被他拉走了,她记得那时她手上还攥着一块砖。他拉着她的手臂。“女孩子家家的,火气那么大。”“他们先惹我的!”“没事,你不要打,我帮你。”她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因为之后也没有看见他哪里挂彩,但那群人却受伤了。
后来他毕业了,成为那所学校最优秀的人之一,她去了那所学校,挺难考的,但她还是进了,努力终会有回报的,对吧。她不知道是因为她想像他一样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还是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像他一样,似乎没什么区别。她在他曾经待过的地方,她三年前看到过他的地方,有点怀念他。他去了大学,长假偶尔会回来,但她很少碰到他。碰到他时,他好像变成熟了,不像以前的成熟,现在是真的成熟了。她曾看到他和他的朋友们说笑,之后说再见,不再是以前的那种笑,但转身后,仍然是微笑着,这也不像以前。她感觉他变了,或许他没有察觉到。她跑到楼上,伸着头看他,他步履从容。她有一次搬着一个很大的箱子下楼,有点别扭,他刚好走来,顺势帮她抱过去,但其实那里面也没有什么,挺轻的,他笑着说:“好啊,居然骗我。”她想她又没让他帮忙的。他又说:“请我吃雪糕。”低着头看她,她仰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觉得他像在看小孩子一样。便低下头故意落后几步,他走得挺快,他的脊背挺直。她就看着他,站在他的影子里。
她曾想过要是她和他同样的年纪,她可以自然地和他讲话,他也不会拿她当小孩子。可是,那七年的岁月该如何去弥补。他和她只隔了七年的时光,她却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不止那七年的时间,像一道永远横亘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不一样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