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陈湘兰被狱警带进来,在他们对面坐下。
虽然穿着囚服,看起来也有些邋遢,但是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
陈湘兰从坐下来就低着头,精神萎靡,浑浑噩噩的。
任宸羽看着她,眼神不自觉地凌厉了许多,开口:“你是陈……”
话音还没落就被打断了:“吸烟么?”
简凝这句话一出口,就看到陈湘兰的头抬了起来,刚才灰蒙蒙的眼神似乎有些亮。
从包里面掏出烟和打火机,递了一根给陈湘兰,给她打着火,自己也点了一根,夹在手指中间。
拿到烟之后,陈湘兰重重的吸了一口,如大梦初醒般,舒服的仰躺在木椅上,左腿搭在右腿上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嘴里吐出一圈圈灰白的烟圈。
“我很长时间没吸过烟了。”陈湘兰开口。常年吸烟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简凝看了一眼任宸羽,示意他可以问了。
“陈湘兰。”任宸羽开口:“我们是警局的。今天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十五年前,张钰童被杀的那起案子。”
陈湘兰看着他,左手横在胸前,右手夹着烟,又吸了一口才说道:“童童不是我杀的。”
简凝的左手随意的搭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桌面,右手搭在了左臂上。
张兰看着她,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任宸羽不解地看了看两人,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你能具体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我买了个烧饼给他吃,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死了。”陈湘兰说道,“我没杀他。”
“那他除了烧饼之外,还吃了别的东西吗?”
陈湘兰摇头:“我不知道。”
眼神却是一直往简凝那边看。
“能具体一些吗?比如说他从吃了烧饼到死亡这段期间,都做了些什么?”
“我接他放学回家,给他买了个烧饼,然后我就出去打牌,让他自己在家写作业。”陈湘兰闭着眼睛回忆道,“可过没多长时间,就听到有人说,他进了医院。我没管他,心想反正人已经到了医院了。又过了一会儿,警察来了,说他死了,被毒鼠强毒死了。”
简凝在一边听着,似乎来了兴致,右腿搭在了左腿上轻晃。
从头到尾,她都像一个旁观者,椅子距离桌子比较远,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其实我特别讨厌小孩儿,和前妻生的小孩儿更不能接受。”简凝终于开口了,“一个小学生,什么道理都不懂,可是偏偏知道你不是他亲妈,跟你关系一直疏离,对他再好也白搭。我特别能理解你,你看你那个时候那么年轻,自己就是个孩子,还得照顾另一个小孩。他爸经常不在家,有个发烧发热的周围邻居就会指指点点的说自己是后妈。其实自己做错了什么呢?说来说去,十五年前的社会风气还不够开放,当人后妈好像十恶不赦一般不容于世。”
陈湘兰看着她,呵呵笑了起来。
“那一年我28岁,我根本不会照顾孩子。”陈湘兰叹了口气,“我小时候,犯了错,我养父就会打我,说打我是为我好。童童挺淘气的,他是个男孩儿,好动。我每次打他,邻居们都在背后说一些当人后妈的,就是心狠之类的话。后来我就不管他了。何必呢!童童死了之后,大家都说是我害死的,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
简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问道:“童童死的前后,有没有发生什么比较奇怪的事情?”
“也许有吧!时间过去太久,不太记得了。”
“你每天接童童上下学,他的社交圈子很小。学校、你们住的小胡同,和你们走过的路。”简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第一次看陈湘兰,语速跟刚才相比慢了些许。“孩子喜欢跟大人说一些学校发生的事情,他应该也对你说过。也许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说的。很多学生、很多家长、很多路人都从你们周围走过,你有没有看到,有人停了下来,或者一直在看你们?”
简凝说完,“啪”的一声打开了打火机的盖子,老式的煤油打火机棉芯闪出一个红色的光点。
陈湘兰盯着那个红色的光点,眼神的焦点逐渐变成一条直线。
“有一天放学,有一个男人不小心撞了我们一下,道了歉就走了。”
任宸羽的脑子里闪现出一个词。
催眠!
催眠在诉讼过程中是不能作为证据呈上法庭的,平日里侦破案件如果对嫌疑人使用催眠的手段算是违规。
不过这个案子过去的时间太久了,要想让一个人准确回忆起15年前发生的事,必须调动他的潜意识。警察的确需要照章办事,可办案却不能死板。
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简凝还在循循善诱:“放学的时候人很多,碰撞一下很正常。”
“不,不是。”陈湘兰摇了摇头,“他穿的好像山村来的……撞了我们之后,道歉的时候好像受到了惊吓,半天也没说话。后来我们走了之后,我总觉得他盯着我们看了很长时间。”
任宸羽对简凝比口型,简凝问道:“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40岁左右,身材矮小,皮肤偏黑,但是长相很普通,没什么特点。”
看了一眼任宸羽,对方冲她摇了摇头。
“啪”的一声合上盖子,红点消失,陈湘兰仿佛回过神一般:“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了,谢谢你。”
几个人示意狱警把她带走。
陈湘兰出去之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简凝。”
陈湘兰笑了笑:“感觉很亲切。”
走出了监狱,上了车,任宸羽才开口问道:“简博士,你刚才那套……有什么说法吗?为什么觉得陈湘兰特别信任你?”
“只不过是心理学上很简单的一个小把戏罢了。”简凝认真回答他,“这种做法在心理学上叫做‘合气道观点’,先赞同,再引导,就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对防备心很重的人来说,建立亲善关系是沟通的第一步。”
任宸羽以前在刑警大队的时候,队里面大多是老爷们儿,老爷们儿办案没那么多的心思,所以第一次见到简凝的办事方法,心里面好奇得很,便虚心说道:“不是很懂。”
“她刚进来的时候,低着头,精神萎靡,手指在抠衣角,说明她紧张。同时我也注意到,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有烟熏黄,那是常年吸烟留下的。监狱里不准吸烟,这对一个有烟瘾的人来说是种煎熬,也是她精神萎靡的原因。所以我问她,要不要吸烟。为了不让她觉得我是特意讨好她,所以我也点了一根,让她先入为主的觉得我也是个有烟瘾的人,我们有相似之处,建立了初步的亲和关系。”
“难怪我只看你点烟,没见你抽。”任宸羽又问:“可是你怎么知道她吸烟?还随身带着?”
“我的工作会让我随时接触不同的人,随身带着烟只是众多职业习惯中的一种。事实证明,有备无患这个词是很明智的发明。”
“那之后呢?你击打桌面,是什么意思?”
“这个要从她坐下来开始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坐下来之后一手横在胸前,一手吸烟,这是双手抱臂的一种变形动作,而她的左腿搭在右腿上,表示她此时是理智占上风,对我们的到来有防备心理。我击打桌面其实是一种注意力的转移。如果击打桌面的频率有规律,就会让人觉得亢奋与紧张,所以我的击打没什么频率,目的是让她放松。左手搭在桌子上,右手搭在左臂上,也是抱臂动作的一种变形,看在她眼里就更加熟悉,却又不是刻意模仿,她的潜意识就会告诉自己,我跟她很像。之后过了一会儿,我才把右腿搭在左腿上轻晃,跟她的动作相反,这在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做‘照镜子’。因为之前我的动作跟她的动作时间相差不大,所以这次我故意晚了她很久才做这个动作,这叫做‘动作延迟’,也是为了不让对方觉得你刻意模仿。”
“所以后来你说那番话的时候,她才会觉得你跟她是同一类人,是真的理解她,而不是刻意的迎合?”
简凝点点头。
“也幸亏是我之前做了这么多,后面才会这么容易的催眠她。被催眠者要完全相信催眠人,才能成功。你呢?有什么收获?”
“除了知道有一个奇奇怪怪的乡下人之外,还没有别的。”
“乡下人很多,这个范围有些大,下午回去看看其他人有没有发现,说不定能串联出一些线索。”任宸羽看了一眼手机上的表,“先吃饭。”
当年负责张钰童案子的警察姓邹,不到五十岁,个子不高但精神很好。因为来之前打了电话,所以受到了这个老刑警的友好接待。
“邹队长,你好。”纪风飏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并说明了来意。
邹警长爽朗的笑着,声音洪亮:“我听说警局内部悄悄成立了一个特案组,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服老不行了。”
“我们是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看得更高。”纪蔚南谦虚的回答,“这些年科技进步的很快,很多时候破案依靠的是高科技。而您这一代在警备资源缺乏、科学技术不发达的情况下还破获了那么多惊动全国的大案,才是真的令人敬佩。”
“可惜,张钰童的案子,我始终也没能还原真相。”邹警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我们想知道,当初张钰童毒发前后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
“张钰童毒发的时候正在家门口和一群同龄的小朋友玩耍,突然就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当时小朋友们都吓坏了,还好过去的老房子,邻居间都很熟,所以立刻有邻居拨打了120,把他送到了医院。而警方是在他宣布死亡了之后才着手调查这件事。”
“当时为什么会怀疑到他的继母陈湘兰?”
“调查的时候,邻居几乎口径一致,说这孩子如果是中毒身亡,杀他的一定是他的继母。邻居说他的继母对他很不好,一直以为张钰童是个累赘。当时邻居的口供在警局档案库有存档,你们可以调阅一下。”
“我们会的。”纪蔚南又问,“那在调查过程中还有发现别的疑点吗?”
邹警长想了想,“有一点,就是张钰童的毒发时间晚了很多,他是在两个小时之后才毒发的。”
纪蔚南微微皱眉:“当时没有人提出疑问吗?”
“有。但是案发时没有人看到张钰童吃烧饼的时间,所以我们推断,陈湘兰给他买了烧饼之后,他并没有马上吃掉。小孩的运动量大,对食物的消化功能也很强健,所以当时他胃里面的东西都消化的差不多了,并没有找到什么可以指正陈湘兰的证据。”
“那查过毒鼠强的来源吗?”
“查了。当时全国都在除四害,大街上都是推着自行车卖老鼠药的,查不出来源。”
“听说当初对陈湘兰进行了测谎?”
邹警长点了点头:“是啊!结果出来,显示她没有撒谎。可是陈湘兰这个女人……我从从警第一天开始就知道她,是个乞儿,后来被养父母收养,可是养父是个杀人犯,养母是色情工作者,几乎不管她,她从小就靠坑蒙拐骗长大,16岁就出来从事卖淫活动。后来张钰童的母亲病死了,她就嫁给了张钰童的父亲。当时调查她的时候,她根本对张钰童的死无动于衷,好像死的只是个陌生人一样。”
“所以就怀疑她是凶手?”
“其实当时能证明她是凶手的证据并不足,但是街坊四邻对她的评价太差了。你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邹警长。”纪风飏突然开口:“当时死的那个孩子,真的是张钰童吗?”
这个问题让邹警长不免一愣。
这个年轻人真有意思啊,这种问题也敢问。
“陈湘兰、邻居和后来赶回来的父亲都说是他。”
“是只看了外貌是吗?”
邹警长又一愣,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有没有可能死的人不是张钰童?”
“……这不太可能吧!”邹警长不免吃惊。“……别人认错就算了,自己的父亲不可能认错儿子吧?而且……死的那个孩子跟张钰童生前的照片比对了之后,是一个人的长相。”
纪家兄弟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沉默。
“那好吧!”纪风飏站起身:“邹警长,我们如果有什么别的疑问会再找你的。谢谢你的帮忙。”
“张钰童案没破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遗憾,我也希望你们能早日破案。”
出了门,坐上车,纪蔚南问道:“哥,你是不是跟我在想同一件事?”
“任何一个推测,都需要证据的支持。”纪风飏发动车子,朝他咧嘴笑了一下:“我负责大胆猜测,你们负责小心求证。”
纪蔚南忍无可忍,伸脚踹他。
“哎哎哎!别踹别踹!”纪风飏喊道:“一会儿油门当刹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