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若泽·萨拉马戈,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一个故事:人生如豆。
若泽·萨拉马戈父母都是农民,少年困顿。一天去一家豆浆铺,老板慈眉善目,萨拉马戈忍不住对他诉说自己的遭遇,半晌老板说,“我只是个卖豆浆的,除了做豆浆,其他什么也不懂,我就跟你说说豆浆吧。豆浆是用黄豆磨成的。而磨豆浆的黄豆其实是我在市场上没卖掉的。卖剩下的豆浆再做成豆腐拿到市场上去卖。那些豆腐也不可能全部卖完,剩下的豆腐就腌制成腐乳。黄豆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没有改变,我只是在销售的时候让它们改变了面目而已。”
萨拉马戈茅塞顿开。人生亦可如豆,总有适合自己的事情,总有实现自己价值的独特方式,总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除了葡式蛋挞还有葡式豆浆?这倒是新鲜。就萨拉马戈的人生经历来看,也确实变化多端。
“萨拉马戈”是村民拿来取笑他们家的诨号,意为野萝卜,却被村执事误写入他的出生证明,从此将错就错。他年少时读不起普通中学,12岁就进技校,半工半读,毕业后替人修车,开锁,干杂活,辗转于各个服务行业,焊机销售员、绘图员、社会保险部门职员算是其中比较体面的工作。萨拉马戈1947年发表第一篇小说《罪孽之地》,由此成为记者、编辑,但真正走上文坛是在1966年以后。一粒黄豆般的命运,滚来滚去,被碾压研磨过滤发酵,没有做成豆腐、豆腐乳,反而生根开花,大放异彩了。
萨拉马戈最为国内读者熟知的是奠定他魔幻现实主义大师地位的历史小说《修道院纪事》(1984),还有就是为他赢得诺奖的冷酷寓言《失明症漫记》(1995)。
《修道院纪事》以三重奏形式讲了三个故事:一、国王若奥五世劳民伤财,以举国之力建造大修道院;二、洛伦索神父为逃避宗教裁判所迫害,谋造飞行器“大鸟”上天;三、独手勇士巴尔塔萨尔与异视姑娘布里孟达相爱,并助神父研制飞行器。布姑娘认为,太阳吸引琥珀,琥珀吸引乙醚,乙醚吸引磁铁,磁铁吸引铁皮,铁皮大鸟就能上天——真的上了天。后来出了误飞事故,爱侣分离,遍历人间恶行之后,肉身成灰,而灵魂永聚。
呵呵,磁铁,你有没有想起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修道院纪事》中的女主角“七个月亮”布里蒙达拥有看透事物表面的能力,而她和巴尔塔萨尔在一起后,为了不透视他的身体,每天早上醒来先闭着眼睛吃面包以暂时失去这一特异功能。而《失明症漫记》写的则是传染瘟疫一般失明的离奇故事。
呵呵,传染,你有没有联想到加缪的《鼠疫》?
“失明症在蔓延,但不像突然出现的海潮那样汹涌澎湃,而是如同千万条涓涓细流缓缓渗透,逐渐把土地泡软,突然把它变成一片泽国。”政府决意隐瞒,伪称“白眼病”,并将所有失明者关进精神病院,以恐怖和暴力手段严加管控。只有医生的妻子未被传染,但她佯称染病,以陪伴失明的丈夫,于是成了盲人世界里唯一看得见的人。在精神病院里,人性之丑和欲望之恶充分地暴露着。
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认为,《失明症漫记》是萨拉马戈最令人吃惊和不安的作品。他那极具说服力的想象震撼人心,让读者深刻意识到,人类社会竟是如此脆弱、荒诞。这部作品必将永存。更认为作者可与卡尔维诺、马尔克斯比肩。
在感受其魔幻现实主义色彩之前,读者首先困惑、迷惑最终迷恋(如果不是忍无可忍,愤而丢弃的话)的是萨拉马戈连绵不绝,无缝无隙的叙事风格。只有逗号和句号,问号、引号等常用标点符号一律没有。没有奇峰突起的壮观,也没有涓涓山溪的跳荡,就是那么汩汩地流动,不露声色,就是一张没有边缘也找不到明晰经纬的无纺布,搭建起一个现实与虚幻融为一体的独特天地。
纳博科夫曾在《文学讲稿》中探讨过这种关系:“就小说而言,或人或物或环境的真实完全取决于该书自成一体的那个天地。一个善于创新的作者总是创造一个充满新意的天地。如果某个人物或某个事件与那个天地的格局相吻合,我们就会惊喜地体验到艺术真实的快感……对于一个天才的作家来说,所谓的真实生活是不存在的,他必须创造一个真实以及它的必然后果。”同样,萨拉马戈成功地创造了这样一个“真实”,它“自成一体”,充满了实验小说的趣味,和现实主义的张力。
萨拉马戈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获诺贝尔奖的葡萄牙作家,他的作品已经被翻译成30多种语言,销售超过350万册。瑞典学院在诺贝尔奖的授奖辞中对萨拉马戈如此赞扬:“他那为想象、同情和反讽所维系的语言,持续不断地触动着我们,使我们能再次体悟难以捉摸的现实。”
在接受西班牙国家电视台的采访中,萨拉马戈相当坦率地谈到自己的童年、写作和信仰。他说他只是一个普通孩子,在公共图书馆里与文学相遇。他承认自己有写作方面的才能,但却反对将这种才能神秘化。他认为社会的进程能给文学以影响。写作、讲故事于他而言,就如同做椅子。他只是想把椅子做得更结实更漂亮更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