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侠 第十四章 蓝水

  “被他养的老犬换回一条性命?”

  乍然听到这种说法,秦龙都有些瞠目结舌,更何况小虎了。

  燕哥闻言无奈地摊开手,说道:“别说两位兄弟,便是鄙人第一次听说此事,也是决计不信的。”

  被韩婶称为小翠的那姑娘接话道:“那苟诚仁还带着大家伙去他的坟前看了。听衙役们说,那坟看起来真像是被狗刨开的,棺材盖上有数不清的咬痕和爪印,也不知那老犬费了多少力气才掀开。”

  秦龙觉得此事颇为蹊跷,问道:“既然是被老犬换回了一条命,那坟前可有老犬的尸体吗?”

  “没有尸体。据苟县令说,那老犬救活他之后,就化作灰烬,随风飘散了。”

  小虎没在这些细节上纠结,他问道:“韩婶子,你先前说是被那苟率食逼出来的,可燕哥说那苟率食连他大伯的葬礼都没参加就跑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韩婶叹了口气,说道:“这事还要从苟县令说起。苟县令复活后,为报老犬救命之恩,不但找人给那老犬雕了个木像,还下令县民们日日烧香供拜。拜一拜倒也不算什么,俺们这些平头百姓,遇到哪路不好惹的不都得拜一拜?可那苟诚仁非但如此,还要满世界的找野犬豢养。那些野犬本就野性难驯,现在又得了县令老爷撑腰,每日在县城里看上什么便吃什么,谁稍有不顺,张口便咬!谁敢还手,一群野狗便群起攻之。”

  小虎见韩婶子说起苟县令养野狗的事,初时还不解其意,但一转眼便想通了其中关窍,开口道:“我明白了,苟率食是被那群野犬寻出来的对不对?”

  韩婶闻言,稍讶于小虎的机敏,回道:“确实如此。那苟率食被找出来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刚远远看见他大伯,就跪在地上,爬过去,一边抽自己耳光,一边哭诉自己如何如何思念大伯。”

  在场几人听见这话都笑了起来,小翠接话道:“他背靠苟诚仁吃了多少好处,摆了多少威风!可他大伯一病倒,这苟率食就跑了,送葬的时候都没露个脸。可最后又被自己的好大伯找了回来,他当时可真是吓了个半死。”

  小虎笑道:“苟县令知道他干的这事,一定气坏了吧?有没有狠狠地收拾他一顿?”

  韩婶叹了口气,说道:“那会子我们都以为苟诚仁把苟率食找回来,是要好好教训他一番。哪成想那苟大县令宰相肚里能撑船,压根就没提这茬。”

  “苟县令就这么放过了苟率食?”秦龙疑道。

  他以己度人,想来苟县令就算再怎么大度,也该为了自己的面子小惩大诫一番,否则威信尽失,何以御下?

  “何止放过了他?苟诚仁非但对苟率食的不敬无动于衷,还把自己的官印交给了那苟率食,并称’率食之言即吾言,率食之令即吾令‘。如今本县上至县丞,下至衙役,俱以苟率食马首是瞻。”

  燕哥说这些话的时候止不住地摇头晃脑。

  秦龙的眼睛已经瞪到不能更大,心底的惊异也再无以复加。他和小虎对视一眼,俩人俱皆说不出话来。

  韩婶又叹了口气,摸了摸那文弱童子的头,说道:“俺们家这位小书生,身量不大,心气却不小。前些年苟率食来我家收供钱,只因俺家这小子气不过和他吵了两句,那苟率食便怀恨在心,动不动便来我们铺子里找茬。要不是俺们每月的缴上的供钱不少,他大伯不许他做的太过火,俺们只怕早就被他逼走了。”

  “现如今那泼皮得了势,越发看俺们不顺眼,为此还翻出了历年税钱的旧账……”

  韩婶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文弱童子先前一直愁眉苦脸不说话,此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娘,都怪孩儿不好,若非孩儿惹祸,咱也不至于被人逼到这个份上!”

  秦龙听到此处,总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看着眼前面色戚戚的四人,只觉得嘴里干巴巴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虎却走上前去,用力朝着那文弱童子肩膀拍了一巴掌,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你即然知道是自己招了祸,就该努力读书,将来考个功名,保护你娘不再受人欺负才是!”

  那童子被小虎一拍,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疼的,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他听小虎说完后,沉默片刻,然后仿佛想通了一般,对着韩婶大声说道:“娘,这位小虎哥说的对,我要努力读书,将来考中举人!进士!让那个苟率食给您跪下来赔罪!”

  韩婶听自家孩子说出这话,顿时觉得吃了多少苦也不算白费,欣慰地把儿子抱在了怀里。

  秦龙看着眼前的母子,默默把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

  因为顾及着外人在场,韩婶稍微抱了下自家儿子便放开了。她转回头对秦龙二人说道:“两位小兄弟不但救了我们阖家姓名,还点醒了我这不争气的孩儿。婶子我如今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这一点聊表心意,二位可千万别推脱。”

  说着,她从腰间掏出一串约有半贯的铜钱,便要递给秦龙。

  秦龙哪好意思收下?他连忙阻道:“婶子你掏钱做甚?我和舍弟岂是为了这些俗物出的手?何况你们如今遭了难处,要逃离此地。想来也知是处处需要钱财的。”

  韩婶子却说:“小兄弟莫在推脱,你便是不考虑自己也该为令弟想一想。待你们入了城,总不能不打尖不住店的。”

  秦龙还欲推脱,可不只韩婶,燕哥和小翠也一同催着他收下。他再想到小虎,也觉得韩婶说的有理,于是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韩婶见秦龙收了钱,顿时喜笑颜开,辞别道:“此番遇上两位小兄弟也算有缘,可惜俺们还需得尽快赶路,不能再多闲叙。改日若有缘再见,婶子一定请个东道。”

  秦龙和小虎一同拱手相送。

  两拨人错身分开之际,那童子突然转过头对小虎说道:“小虎哥,我叫蓝水。你别忘了我,等我高中以后,我一定会回报你的!”

  小虎对他挥手道:“蓝水兄弟,你用功读书,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

  秦龙目送韩婶一行人渐行渐远,深深吐了口气,向小虎问道:“你对蓝水说的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小虎挠了挠头,回道:“从前爹娘还在的时候,村里人都是这么说的。”

  他注意到秦龙神色严肃,有些紧张地问道:“大哥,我说错话了吗?”

  秦龙回道:“你要他考功名以自保,这没有什么。可蓝水说的那句中第之后要报仇的话,让我觉得有点不对。”

  小虎问道:“可是报仇有错吗?别人欺负了他,他想以后欺负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秦龙犹豫了一下,回道:“这大概也没错吧,毕竟恶人做了坏事总不能不付出代价。但我总觉得,他那样说不合理。”

  他皱起眉头,思索起来,自己究竟是觉得何处有问题?

  “我觉得,他那样说,就像是默认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才有讨回公道的资格。”

  秦龙说着说着,逐渐理清了思路。

  “韩婶一家是被权势逼走的,蓝水却想借更大的权势来帮助自己复仇。他这样想是因为他觉得有权势的人可以随意欺侮没有权势的人,权势强的可以随意欺侮权势弱的。可这样想,岂不是皇帝老儿便可以随意欺侮天下人?”

  “就像小虎你如今是练气修为,如果有筑基修士欺负你,你怎么办?修炼到结丹再打回来吗?可是结丹之上还有元婴,即便是元婴修士也不见得天下无敌。如果天下人都那般想,是不是只有修炼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才能免于受欺?”

  小虎听了他的话,有些困惑,回道:“可天下间不就是这样的吗?强的欺负弱的,就像老虎吃掉绵羊。”

  秦龙回道:“人不是老虎,更不是绵羊。人不该以食人为生,更不该以食人为乐。”

  小虎更加困惑不解,问道:“这么说的话,蓝水该做什么才对呢?”

  秦龙也很困惑,他回道:“我也不知道…”

  秦龙又仔细想了想,叹道:“世道如此,他大概也只能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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