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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闲潭梦落花
那是一幢四层楼高的典型90年代的房子,有一个普通的屋顶,蓝色的瓦,在阳光下闪烁着海一般透明的光泽。大门永远紧闭着,显示着屋主人不愿被打扰的固执。四周是挺拔的樟树,叶子蒙上了汽车飞过所带起的尘埃,小小的池塘,因为疏于打理而呈现一种颓废的猖狂。这是一个奇妙的组合,它只是静静存在着,却仿佛有着无限魅力。
我爱过它,也恨过它。然我总想着回到它身边,尽管我早已获知那里面的秘密。
孩提时代,它在我眼中很淡很淡,淡到我总是透过它一眼看到我的母亲,那个温柔的女人,正用微怒的声音呼唤在外疯玩的我。归家是我每天的游戏,不管在哪里,我一跃而起,最后却总能落入最柔软的地方,仿佛穿越了无数的空间,多么奇妙的游戏。
后来,父母分居,我到广州求学,那栋房子里只留下妹妹和父亲。只有没经历过家庭破碎的人才会相信“既然在一起不快乐,就分开好了”的蠢话,这句话永远无法适用于婚姻。你永远也不会想体验分居给成人,孩子带来的创伤,因为它是累年的争吵和深入骨髓的恨意所滋生的产物。它是在你对亲人说出最无情,决绝的话后诞生的。
我恨那复杂的一切,母亲喋喋不休的哀怨,父亲怒极的咆哮。现在,我逃了,逃到很远的地方。我前所未有地喜爱我的学校,书香味,讲课声,阳光斜斜打在我的手上,施舍一点微薄的温暖。但我仍旧不能安宁。每每假期临近,我止不住走向火车站的脚步。归家已经成为生命的执念。
距离有着让人无法窥透的魔力,归家的念头疯狂地在心里蔓延。它一次次为我播放那段柔软的岁月,挑起心底深处我还无法为之命名的情愫。它会以最柔美的姿态在梦中出现,以最性感的嗓音呼唤我,以最深刻的话语告诉我,归家,归家。
昨夜闲潭梦落花,我归家了,却只见一地荒芜。它再也不是年少时淡淡的存在,它肆无忌惮地展现它令人烦躁,令人喜又令人悲的一面。归家只是它的一个骗局。每一个家都是一个骗局,它总是在你离开的时候变得无比美好,让你舍不得,又在你归去的时候尽显粗俗,繁杂的一面,让你大失所望。然而我们所有人都乐此不疲地掉进去,因为,在一次又一次上当之后,你会发现,归家,从来与家无关。
每次指引我们回去的,是我们的血脉与天性,是我们的灵魂之根。每次沿着灵魂脉络的深处追溯,你会发现没有那个地方,后面的一切都会失真,连你的存在都会受到质疑。它赋予了我们太多,又承载了我们太多,保存着我们最真实的面貌,是这世上与我们最为契合的地方,它从来都是凌驾于自己的实体之上的。
所以很多人最终都会选择归家,不论它可爱与否,坐在门前静静地老去。然后某天在家人的怀抱里醒来,回忆自己起伏的一生,就像潮起潮落半个多世纪,最终归于平静,仿佛之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光怪陆离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