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
他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每天三点半就要起床，去车站蹲点。这么长时间起早贪黑的生活着，辛苦不说，自己也感觉到脾气越来越差。整个人也憔悴不堪。
这一切都看在妻子眼里，她本想多说知心安慰的话，可丈夫往往连脚都不洗，倒头就睡，这种情况已经快有大半年了。两个人就像陌生人，每天说的话，基本就是“走了啊。”“注意安全!”“回来了？”“嗯。”
坚像往常一样，把车钥匙随手放在老婆的梳妆台上。慢吞吞地开了风扇，调到二级风，试了试摇摆幅度适中，正要躺下，妻子突然说：“你有多久没往回打电话了？”坚耷拉着脑袋坐了半晌，掏出香烟，摸出打火机，点着了香烟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烟雾缭绕中透出一句冰冷如水的话，“忘了。”
一根烟将要燃尽，妻子声音哽咽着道：“前两天打电话，女儿吵着找爸爸，可能是想你了。”夫妻俩又陷入沉默，妻子用余光看着丈夫踩灭了烟蒂，半躺在床上，滑动着手机屏幕，在翻看女儿的照片。她起身去了洗手间，刷牙回来的时候，坚已经睡着了。
文悄悄走近，把手机从丈夫手里慢慢抽出，放在车钥匙旁，又把他的脑袋轻轻放平。淡淡的烟味中，坚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坚与文是初中同学。文是一班的数学课代表，坚是二班的语文课代表，二人虽然认识，却是很少说话。坚的数学不是一般的差，所以他格外羡慕那些数学成绩好的同学。文也知道坚写得一手好字，会写一些言辞优美意境朦胧的诗，薄有才子之名。
初三刚结束，坚就外出打工了。
坚有两个姐姐，父母都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每年到头还要在田里辛苦劳作，其实也挣不了几个钱。
高一开学的时候，文偶尔听人说起，才知道此时的坚，已经身在上海了。
两三个月之后的一天，文突然收到了来自上海的一封信，虽然有些惊讶，却也不感到意外。就这要一来二去，他们开始熟识起来，她说校园里的云淡风轻，他说上海的车水马龙。
高考的时候，文发挥失常，她放弃了上专科的打算，到了南方一个城市打工。那一年回家过春节的时候，坚突然找到她，说，父母托人给介绍了几个对象，都没有同意。你能不能跟我处对象？文有些惊讶，故作生气地说，是因为她们都不合你的意，才想起我的吗？坚憋红了脸，认真地说，就是因为你，她们才不合我的意。文沉默了半天，说，让我考虑一晚上再说吧。坚也考虑了一晚，才明白，其实她已经答应了。
婚后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转眼女儿已经三岁了，为了给孩子一个更好的将来，为了那贫苦的家，为了年迈的父母，他们二人常年奔波在外。坚知道，自从嫁给自己，文受了多少委屈，她付出越多，坚心里越难受。坚始终觉得，自己受再多的苦难，都是理所应当的，文受半点磨难，便心中难安。
文好像已经睡熟了，他已经习惯了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入眠，这也许是夫妻俩日常为数不多的亲昵举动了。
妻子原本是个清秀脱俗的女孩，婚育之后却变得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起来。身材走了样，光鲜的脸庞也变得粗糙不堪。
文在一家台资企业上班，每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每个礼拜天休息。如果忙起来，平常休息的时间也没有了。这样一个月下来，除掉社保、日常花销，也就五千元钱。坚跑出租也不稳定，平均下来，每月能攒下一万。若不是年前老父亲股骨头坏死，住院做了个大手术，也快够交首付的了。
最近又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们夫妻愈发焦头烂额。母亲大人降下懿旨：抓紧时间生二胎！起初，文是婉言拒绝的，可是母亲大人态度强硬，文甚至可以从语气背后听出那呼之欲出的潜台词：娶你就是生孩子的。
文虽然生气，但是她理解婆婆。毕竟上代人就是这个意识形态，想抱孙子这并不是什么错。事情到了后来，文也学聪明了，犯不上跟婆婆正面冲突，无端背上个不孝敬公婆的恶名。于是在电话上说，生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您儿子也同意，我当然没有意见。
婆婆得此答复，喜上眉梢，便开始集中火力对付儿子，她自为儿子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还能说服不了他？坚也认为，母亲一向是个通情达礼、慈祥可亲的妇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自然可以说服。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两个月了，母子还是无法攻占对方阵地。
坚轻轻地叹了口气，已经快一点了，稍睡一下，又该起床了。可是，原本疲乏不堪的他，却怎么也进不了梦乡。眼前轮番浮现着妻子、女儿、母亲、房子、车子、票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梦到了活泼可爱的女儿的笑脸，满怀期待的父母的眼神……
突然，闹钟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