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情歌》序
当拿到白玛僧格先生撰写的《风中的白莲》,我感到十分欣慰,感到很高兴,认为这是关于仓央嘉措研究的一个新成果。
六世达籁仁增仓央嘉措是一位伟大的诗人,同时又是一位悲剧人物,是当时风云变幻、错综复杂的整个中国的政治形势和西藏地方的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他被认选为五世达籁喇嘛的转世灵童,本身就决定了他悲剧的命运。但是,关于仓央嘉措本人的真实情况,人们知道得并不多。关于的生平事迹,很多都被掩盖,被歪曲,被篡改。这种情况的发生,都与当时的政治斗争和社会环境密切相关。加之作为第五世达籁喇嘛的转世灵童这样一个特殊身份,又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历代达籁和班禅都有传记。如同汉族有写家谱的传统,藏族社会,有写传记的传统,每一位高僧大德、土司头人、贵族农奴主,几乎都有撰写传记的传统。历代达籁、班禅更有人专门为他们写传。这是一笔无比丰富的文化遗产。
但是,唯独六世达籁仓央嘉措却没有正式的、官方撰写的传记。关于他的生平事迹,也没有多少真实可信的文字资料。著名藏学家牙含章在《达籁喇嘛传》一书中不得不用“扑嗍迷离的达籁苍央嘉措”这样一个标题来介绍他的生平。牙含章说:
“六世达籁法名苍央嘉措,系藏南门隅之宇松地方人,藏历十一个‘饶迥’之水猪年(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生于一户农民家庭,父名札喜顿赞,母名才旺拉莫。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第巴(第巴,藏语,即摄政)桑杰嘉措选定苍央嘉措为六世达籁的灵童,是年9月,自藏南迎到拉萨,途经朗卡子宗时,事先约好五世班禅罗桑益喜(1663—1736年)在此会晤,拜班禅为师,削法受戒,并取法名为罗桑仁增苍央嘉措。(藏历)十月二十五日,被迎至布达拉宫,举行了坐床典礼。”
清康熙四十年(1701年),固始汗之孙达籁汗逝世,其子拉藏汗继承汗位。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7月,藏军与蒙古军队发生武装冲突,藏军被蒙古军队击溃,德司桑杰嘉措被杀害。书中接着说:
“事变发生后,拉藏汗另委隆素为第巴,代替了桑杰嘉措;一面派人赴北京向康熙报告桑杰嘉措‘谋反’的经过,并奏桑杰嘉措所立的苍央嘉措不是真达籁灵童,平日耽于酒色,不守清规,请予‘废立’。康熙帝派侍郎赫寿等人来藏进行‘安抚’,并敕封拉藏汗为‘翊法恭顺汗’,赐金印一颗。苍央嘉措‘诏执献京师’。”
关于苍央嘉措的命运,牙含章说:“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苍央嘉措被‘解送’北京,据说行至青海海滨逝世,时年24岁。”[ 以上引文见牙含章:《达籁喇嘛传》第51-52页,华文出版社2000年出版。]
仓央嘉措从诞生、被认选为转世灵童、迎至布达拉宫,到被拉藏汗“执献京师”为止,藏汉文文献的记载大体是一致的,当然隐去了很多细节。但以后的情形,就众说纷纭,甚至十分离奇,可信度不大。
《西藏民族政教史》有这样一段记载:“嗣因藏王桑结嘉措与蒙古拉藏汗不睦,桑结嘉措遇害,康熙命钦使到藏调解办理,拉藏复以种种杂言谤毁,钦使无可如何,乃迎大师晋京请旨,行至青海地界时,皇上降旨责钦使办理不善,钦使进退维难,大师乃舍弃名位,决然遁去,周游印度、尼泊尔、康、藏、甘、青、蒙古等处,宏法利生,事业无边。”
另一种流传较为广泛的说法,来源于阿旺伦珠达吉所著《仓央嘉措秘传》。中央民族学院教授庄晶在文化大革命这样一个动乱的年代,潜心向学,花费几年的时间,将它翻译成汉文。改革开放之后,1981年由北京民族出版社出版。我是这本书的责任编辑。我曾参加马学良教授和佟锦华教授主编的《藏族文学史》的编写工作。庄晶是马学良教授的学生,与佟锦华教授是同班同学。他们师生之间合作得很好。在这期间,我曾与他们几位就仓央嘉措的生平事迹,他的诗歌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以及他在藏族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进行深入探讨。
藏、汉文对照的《仓央嘉措情歌》(附《仓央嘉措秘传》)是我在民族出版社24年翻译、编辑生涯当中编辑的最后一本书。该书正式出版时,我已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从事藏族文学研究。
仓央嘉措的诗歌在藏族地区广泛流传,可以说家喻户晓,男女老少皆喜欢。近几年,在汉地也掀起了一股“仓央嘉措热”,他的传记与诗歌被翻译编辑成多个不同的版本。很多汉族朋友和读者关心仓央嘉措,关心藏族文化,我感到很高兴。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有利于促进各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和相互了解,增进各民族之间的团结和友谊。
同时,我们也应该注意到,这些与仓央嘉措相关的书籍或网络文章,有不少是龙鱼混杂、真假难辨,因为有些内容根本与仓央嘉措无关。如电影《非诚勿扰2》的片尾曲《最好不相见》,里面与仓央嘉措有关的,也只有片尾曲的前4句而已。
另外,“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这首诗,也只有第一、二句与仓央嘉措有关。
而网络中流传很广的《那一天》:“那一日,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还有“你见或不见我,情都在那里,不增不减……。”其实,这些诗也与仓央嘉措毫无关系,而是1997年朱哲琴演唱的歌曲《信徒》的歌词。
仓央嘉措的诗,翻译成汉语已有80多年的历史了。1924年左右,原中央民族学院教授于道泉将《仓央嘉措诗歌》翻译成汉文,计62首;1930年,于道泉教授的汉、英对照本《第六代达籁喇嘛仓央嘉措情歌》出世,这是第一次将仓央嘉措的诗翻译成汉文和外文,介绍给国内外读者。1939年,在蒙藏委员会任职的曾缄又将仓央嘉措的诗翻译成七言绝句,其中较知名的“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即出自这个版本。
到底仓央嘉措写的诗,是“诗歌”,还是“情歌”?见仁见智,有着不同的理解和解读。多数人认为是“情歌”。其实在藏语中,原文是“仓央嘉措古鲁”,“古鲁”是“道歌”的意思,藏语里没有叫“仓央嘉措情歌”的,是汉族人解读成情歌的。1981年,民族出版社出版的《仓央嘉措情诗与秘传》,用“情诗”作为标题,那是因为怕用“道歌”可能产生与宗教和迷信相关的误解,是当时的政治环境所决定的,那时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凡涉及宗教题材的图书,都不让出版。
仓央嘉措写作为西藏著名的诗人和活佛,尤其是他的后半生,结局到底如何,这是三百年来悬而未决,难下定论,几成“悬案”。1981年,庄晶教授将《仓央嘉措秘传》翻译成汉文,加上内蒙古阿拉善旗的南寺、甘肃塔布寺等地发现一些传说是与关仓央嘉措相关的遗物,使得更多的人相信“仓央嘉措后半生是在内蒙古阿拉善旗度过的”这样一种说法。
按照《秘传》的说法,仓央嘉措被押解京师途中,先在康区游历,然后到五台山和蒙古地区,再返回西藏,护法神乃琼当众认出了他,向他顶礼膜拜。随后苍央嘉措又沿着喜马拉雅山,到印度、尼泊尔朝佛。回国后,再次去蒙古地区。最后,大约在藏历牛年(按推算,应是乾隆十年,即公元1745年)圆寂,享年62岁。
五台山有个山洞,传说苍央嘉措曾在那里修行。《十三世达籁喇嘛传》里记载:十三世达籁到山西五台山朝佛时,曾亲自去参观六世达籁苍央嘉措闭关坐静的寺庙。在内蒙古的阿拉善旗,有一寺院,传说苍央嘉措曾在那里居住。还有人说,阿拉善旗有南、北二寺,南寺是苍央嘉措主持修建的。当地有很多关于苍央嘉措的传说。
现在很难说清楚,是先有苍央嘉措曾在五台山修行、阿拉善旗居住的传说,再有《秘传》的记述;还是先有《秘传》流传于世,然后演义出这些传说。
纵观仓央嘉措的一生,是个悲剧人物,是当时西藏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的产物。这位被誉为“雪域一神”、身居政教合一的政权机构最高地位的活佛,的确不是一位优秀的政治家,更不是一个西藏僧俗群众心目中理想的达籁喇嘛。但是,仓央嘉措是一位天才的诗人,他写的诗歌在藏族文学——是藏族诗歌发展的历史上具有重要的影响和地位。
这本《风中的白莲》,正是以庄晶教授所译的《仓央嘉措秘传》为蓝本,并依据近现代的史料及考古相关资料,参考各种学术专著考据、整理编撰而成的,对了解仓央嘉措其人其事,以及历史脉络提供不少可贵的资料!
此书用白话的方式讲解出来,通俗易懂,文字流畅,可读性很强,描述了一个比较清晰、比较完整的历史画面,成一家之言。从内容来看,作者在考据与论证作了大量的工作,我相信它会成为研究仓央嘉措的一部有价值的著作,对促进和推动仓央嘉措研究会产生积极作用。
因此,热烈祝贺《风中的白莲》的出版。
降边嘉措
2011-10-25于北京
作者简介:
降边嘉措,藏族,1938年(藏历土虎年)10月出生,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巴塘县人,研究员,1955年 毕业于西南民族学院。 曾为达籁喇嘛、十世班阐担任翻译,1956年10月任中央民委翻译局翻译。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格萨尔》研究中心主任,藏族文学研究室主任,研究生院少数民族文学系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