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生而会老，老而会死。
街头巷尾，有人踏着泥泞，有人带着花香。有人枕着梦想，有人守着故乡。
门口青苔，雨中旧伞，转角灯盏，
不变的，是等你的那个人。
老师说，感情最充沛时，最好不要去写作。
所以一直没有提及。
母亲打来电话的那个早上，我正因为夜晚妹妹睡觉不老实而赖床。
她说：“吃了饭过来吧，你外公今天凌晨五点去世了。”
她说的是“你外公”，而不是“我的爸爸”。
我想她是很难过的。十年，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外公老的很快，疾病来的毫无预兆，哪怕救护车来的再快，哪怕我们的不舍再怎么强烈，他仍然摇摇欲坠。
从前，他是一颗参天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而今，仿佛是遇到了极其恶劣的天气，又或许是秋天的脚步太沉，大树的叶子开始泛黄，风一吹，哗啦哗啦，叶子都落下来了。我从树下走过，想起幼时他是我们所有人心目中的一片天，刮风下雨，他都立在那里，从未屈膝。他总是静静地看着我们蹦蹦跳跳，在一旁默默微笑。而现在，我们能做的，却只是为他扫去那些孤单泛黄的叶子。
严重时他亦不再记得我们，阿尔茨海默症，我们是多么不想提起这个词。可是他的确是老了，我去看望他时，他就坐在病房的床上，像个孩子一样，茫然的看着我们，问一句，他就答一句。
有邻床的陌生人说，你真有福气，这么多人来看你。其实哪里来的什么福气，不过是生命尽头发出的怒吼罢了。声音很低，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清晰地听见了。
母亲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看见他老了，只是我们一直不愿意承认，那个曾经说话铿锵一身傲骨的男人，也会有这样一天。
那时候早上起来，他竟然不知道怎么拉上衣拉链，看见我妹妹自己拉好了，就牵着她的手让帮自己也弄一下。母亲从厨房出来时碰巧看见了，她的眼睛突然就红了。我的妹妹，她只有5岁。
他老得不知不觉，可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洗澡时没有男人的话根本搬不动他，保暖裤外穿，身体开始发肿，大小便失禁，尿不湿裹了一圈又一圈，短短的时间里瘦了几十斤，身上的骨头都清晰可见，母亲为他穿衣时，摸到他一根又一根的骨头，根根刺心，转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也曾半生戎马，铿锵一生，可是他老去时，只剩一身柔软。我多想抱抱他，可是他老了，连我是谁都不再记得。冬日看他吃我买的馄炖和鸡腿，手肿的像馒头，我突然鼻头哽咽，他转头问我怎么了，我擦干鼻涕问他，好吃吗？他轻轻的点头。
你不开心吗？我仰望了十八年的外公，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你很疼对不对，十年了，她在等你团圆，你一定会开心的，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