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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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予侠影小擂台“龙魂刀”

初秋,奇峰山。

这座连墓碑都没有的孤坟,周围长满了松树,在茂盛枝叶遮挡下,阳光都很难透射进来。

孤坟边上放置着一柄刀,刀并未出鞘,刀柄与刀鞘漆黑如墨,长二尺八寸,宽三寸五分,与一般略显弯曲的刀不同,呈长方形。

身着青衣的中年美妇,双目含泪,对跪在坟前、披麻戴孝的弱冠少年说道:“这就是你爹的坟。”

少年咬了咬牙,沉声问道:“娘,为什么爹的坟头,连块墓碑都没有?”

“当年害死你爹的人放话,要……要让他死都不得安宁。那人阴险毒辣,言出必行,我……我怕你爹死后仍然无法清静,所以才将他葬于这偏僻荒凉之处,连碑也不敢安……”中年美妇已泣不成声。

“娘,您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少年双拳紧握。

“当年你尚在襁褓之中,娘含辛茹苦把你养到七岁,为了让你学会本领自保,又把你送到独孤先生那里学艺,直到如今你才算真正长大。我本打算一辈子都不和你说这件事,就是担心你去找那人报仇。我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可是……可是娘只要一想起你爹惨死时的样子,就内心难安……”中年美妇放声痛哭,跌坐于地。

“害死我爹的人,叫什么名字?”少年紧闭双眼。

“龙……啸……天!”中年美妇一字一顿道。

听到这个名字后,少年慢慢睁开眼睛,慢慢站起身,拿起坟头边的刀,转身扶起中年美妇,面色极其平静地说道:“娘,您该回去了。”

母子俩转身缓缓离开,山间突然吹起阵阵秋风,拂得孤坟周围松树树梢左右轻摇,就像是在向他们挥手致意、依依惜别……

一、一刀震九州

七月十五,中元。

据说,这一天是冥界鬼门关大开、为群鬼放风敛财的日子。

黄历上书:破屋、馀事勿取,诸事不宜。

翼州,关东落日马场。

马场老板马群空并不相信鬼神。

他生得浓眉大眼、狮鼻阔口、满脸横肉,身高七尺有余,虎背熊腰、体壮如牛、皮肤黝黑,犹如天界的巨灵神将,即使真有鬼神,见了他只怕也要胆战心惊。

他不但是草原上摔跤数一数二的高手,更是做买卖的一把好手。数年来,他凭借敏锐的眼光、胆大心细的行事风格,从异国番邦收罗一批批品种优良的高头大马引入关中,深得各地武林豪杰、绿林好汉们青睐,不但把钱赚得盆满钵满,也让落日马场名扬九州。

九州各地前来购马的人络绎不绝、连绵不断,也让他忙碌不堪、不胜其烦。于是,他灵机一动,开始举办起一年一度、为期五天的相马大会。无论你来自哪里,无论你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入马场参加竞价购买。只要舍得花钱,不管哪种宝马名驹,你都可以正大光明牵走。

七月十五,是拉开相马大会帷幕的第一天,也是买好马竞争最为激烈的一天。

马群空之所以定在“鬼节”卖马,只因为他相信,有本事、有实力的人,不但不会怕鬼,更不怕花钱。

果然,自相马大会举办以来,一年比一年热闹,九州各地赶来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这天,天刚大亮,一波接一波的人马,纷沓而至,如潮水般涌入马场。

马群空站在阁楼窗口边看着这派盛况,拍着光秃秃的脑袋,大笑着吩咐手下伙计们:“弟兄们,打起精神来,漂漂亮亮做完这单买卖,大伙领了银子出去快活快活!”

他一向对这帮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伙计们不错,伙计们自然对他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众人欢快地应一声“是”,随即冲出阁楼、各就各位、开始张罗起生意来。

马群空则搬出张靠椅,往阁楼门口一放,悠闲地半躺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眯着眼睛逐个瞄着马厩,静待着银子流进腰包。

日上三竿,经过鉴赏与筛选,第一批被顾客选中的马已牵出马厩,栓在阁楼旁看台边,准备竞拍叫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看台上,都想看看哪方豪客能买走这几匹上上之选的好马。

马群空的目光,却被一个缓缓步入马场大门的身影给吸引住了。

远远望去,那人一身黑衣,略显瘦削,步伐不快,却走得很坚定。

马群空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起这个人来。

这人走得近了些,身高约五尺二三,年龄大概二十左右。扎成马尾的头发漆黑如墨,加上漆黑的衣裤、漆黑的靴、左手中握着一柄漆黑的刀,衬得他肤色更显苍白。挺直的鼻梁紧抿着嘴,大而明亮的眼眸深不可测,那张严肃的脸看上去就像是用冰块雕刻出来的一样,冷漠、英俊、毫无表情。

马群空做了多年生意,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也认识很多人。他可以肯定从没见过这年轻人,但这人的样貌与神情,又似曾相识。

这个人也看到了他,径直朝他走去。

“站住,放下你的刀。”

人群之中,冲出两个他的伙计,各自手按腰畔长刀,一左一右挡在他面前。

这声厉喝,立刻引起不少人注意,纷纷侧目观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衣人并没停下脚步,仍然不急不缓走向马群空。在他眼里,仿佛除了马群空以外,整个世界都是空的。

那些好奇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他们虽然不认识黑衣人,但对马群空的两个伙计,却再熟悉不过。

此二人复姓欧阳,一个叫欧阳丁、一个叫欧阳当,本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不但刀法超群,还能心意相通。十余年前,兄弟二人力败江南七怪时就已名震江湖,却不知因何跑来跟了马群空?不过,也正因为马群空有了像欧阳丁当兄弟这样名头响亮的伙计,落日马场才会一直与江湖朋友相安无事、安安稳稳做生意。

众人看到黑衣人如此无视欧阳丁当兄弟,心里皆想:“这黑衣少年只怕要倒霉了……”

果然,欧阳丁当兄弟见那少年根本视他们若无物,当下拔刀在手,分袭少年拿刀的左手和正在迈步的右腿,力道之猛、出手之快,的确是当世罕见。

马群空似乎觉察到些什么,脸色突然一变,再想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刀光一闪,欧阳丁当兄弟双双倒在青草地上,不断翻滚惨嚎。

众人定晴看时,只见他们一个左手被齐腕斩断,一个右腿被齐膝斩断。可是,在场所有人,却连那少年的刀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

刀仍在少年手中,仿佛连动都没有动过。

刀柄漆黑、刀鞘漆黑。

握刀的手,却苍白得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名震江湖多年的欧阳丁当兄弟联手一击,竟然连这少年轻描淡写的一招都抵挡不住,这该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这是一柄什么样的刀?这少年到底是谁?

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得膛目结舌、不敢出声,只有欧阳丁当兄弟的惨呼声,回荡于马场之中。

二、必杀龙啸天

那少年走到了马群空跟前,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一具死尸。

“你就是马群空?”他的声音同样冰冷。

“是。”马群空想也不想。

刚才他看到了这少年如同来自地狱般可怕的刀法,也并不清楚这少年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但是,即使这少年要立刻杀死他,他还是会毫不畏惧地回答“是”。

江湖中人,过的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今天不是你死,明天就是他亡,时常徘徊于生死边缘,对死亡早已司空见惯。但是,活着的时候,就一定要活出尊严,即便遇到再可怕的事,也绝不逃避、绝不退缩。这样的人,即便是死了,也会获得别人尊重与赞扬。

马群空恰恰就是这种人,所以他的兄弟们才会一直追随他。

“我来找你,只是想问一件事。”少年道。

“想问什么你只管问,却为什么要出手伤人?”马群空道。

“难道你没看见是他们先动手?”少年反驳。

马群空不出声了,因为这少年说得没错,做得也没错。

“你想伤害别人时,自己也得做好受伤的准备”。这本就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

“如果你不想让他们死,现在就该叫几个人帮他们包扎包扎,止住血。他们的伤并不致命。”少年接着道。

听到这句话,人群中马上冲出几个马群空的伙计,捡起残肢断臂,把欧阳丁当兄弟抬进了阁楼。

马群空突然觉得,这少年虽然面若冰霜、深不可测,却并非那种杀人如草、心肠歹毒之人。方才他斩断欧阳丁当兄弟的手脚,岂非正是欧阳丁当兄弟想要斩断他身上的部位?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同样是江湖规矩。

有了这种想法,他对少年道:“这位少侠,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吧!”

“落日马场,是否你本人所开设?”少年紧盯着他的眼睛。

“这……,计划是我想出来的,但是没有运作计划的本钱……”马群空是个直人,并不擅长撒谎。

“运作这马场的本钱,是龙啸天给你的,而你是个仗义之人,所以,心甘情愿归附于他,为他所用。”少年缓缓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此事……”马群空惊呆了,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

“这并不是重点,我只想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龙啸天?”少年平心静气地问道。

“你……你找他有什么事?”马群空警觉起来。

“索命。”少年毫不隐晦。

“索命?少侠,请把话说清楚。”

“当年,龙啸天无故害死我爹,如今,无论他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他,让他赔我爹一条命。你说,我这样做过份吗?”

“……”马群空已无话可说。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有谁能说这少年过份?

人群中,已有了议论之声。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盟……不知道他在哪里。”马群空支支吾吾道。

“不知道?据说武林盟主龙啸天有几个得力的兄弟,你就是其中之一。他在哪里,你居然会不知道?”少年不可置信。

“哈哈哈,龙大哥虽然贵为盟主,但每天也不知道有多少棘手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自然需要东奔西走、居无定所。”马群空道。

“江湖中盛传龙啸天光明磊落、豪气盖天,在我看来,他只不过是个无胆鼠辈。”少年说罢,转身就走。

“站住!”马群空怒喝。

少年停住脚步,头也不回:“有何指教?”

“从方才你出手一刀来看,武功的确深不可测,马某自知非你敌手。但是,如果你再要出言侮辱盟主,即使马某明知要死,拼了这条命,也要替盟主教训教训你。”

“看起来你倒是很尊重你这位盟主。只不过,不知道他值不值得你尊重?”少年冷冷道。

“这不需要你管,敢不敢留下姓名?”

“任秋宇的儿子——任天行。”

说完这句话,任天行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步伐虽然不快,但是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坚定得仿佛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他的步伐。

马群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充满了问号。

他不知道任天行是谁,也想不出任秋宇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龙啸天害死?

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龙啸天死。

因为他并不是十七天前才认识龙啸天,而是认识了他十七年。这十七年来,龙啸天行的是救国救民的大义,做的是扶危济困的善事,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龙啸天的确杀过不少人,但皆是些大奸大恶、卑鄙无耻的歹人。或许,他也曾错杀过好人,但是,其中肯定有原因。古往今来,哪里又会有绝对不出错的圣贤之人?更何况龙啸天这样的江湖人物。

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马群空虽然外表粗鲁,心思却极为细密。在大义与私人情仇之间,他永远分得清楚孰轻孰重。

从任天行的眼神中他能看出,那少年已下定决心,必杀龙啸天。龙啸天能不能挡住这个犹如地狱使者般少年的刀?

马群空见识过龙啸天的武功,他的武功同样深不可测,出手同样快如闪电,但与这少年相比,似乎缺少点什么?

到底缺少什么,他却想不出来。

望着任天行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不由又眯起了眼睛,眼神中似已有了杀意。

想要阻止这少年最好的方法就是——杀死他。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秋风骤起,木叶飘飞,天地间似乎已有了萧瑟之意。

三、渡边纯一郎

七月十八,阴。

兖州,渤海。

海岸边礁石嶙峋,形成一条条怪异的狭道。其中一条狭道里,一个精赤上身、仅着束腰短裤的男人,双手紧握长刀,目不转睛地盯着狭道入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浪头呼啸而至,狠狠拍向礁石群,涌入各条狭道,就像一面面巨大的水墙。那雷霆万钧、排山倒海之势,仿佛想将岩石挤碎、把大地撕裂。

狭道里的男人,生死只在一瞬间。

面对大自然的力量,人类岂非太显渺小?

却见那男人大喝一声,一刀斩向势如破竹的潮头,嘶嘶作响的刀风,竟然在那堵水墙上劈开一条缝隙。他便腾空跃起,自那道缝隙中穿身而过,站在比风头浪尖更高的礁石上哈哈大笑。

力竭之后,潮水缓缓退去,那人的身后,缓缓响起阵阵掌声。

他一转身,就看见了马群空铁塔一样的身躯。

竹林、流水、木屋。

木屋里有张桌子,桌子上已摆好了酒菜。

菜是兖州有名的八珍豆腐、熘鱼片、坛子肉,酒是陈年的竹叶青。

马群空席地而坐,笑盈盈道:“渡边兄对我突然到来,好像并不奇怪。”

“你有天下间最好的马,无论想去哪里,都不需要太长时间,有什么好奇怪的。”

渡边已换成一身蓝布衣服,跪在马群空的对面,很客气地为他斟满一杯酒。

这个人,来自扶桑岛国,全名渡边纯一郎,醉心于刀法。自来到神州大地,他遍访各大门派的高手,与之切磋交流,皆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击败对手,堪称绝顶高手。

马群空能与渡边相识,也是缘于切磋武功,结果是他于第七招时落败。

马群空的武功当然不弱,但是高手过招,输赢皆在转瞬间。

三年未见,马群空只觉得他一点也没变,保持在初识他时二十八九的样子,眉目清秀,头发永远都梳得很整齐,永远都很有礼貌,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左右别人生死的绝顶高手。

“方才在海边看到渡边兄使出那一刀,速度奇快,隐隐蕴含破风气流,已远非人力可以企及,看起来,这几年你的刀法更加精进了。”马群空笑道。

“哪里,马兄见笑了。不过,我已经见识了神州大地各门各派的武功,再没有什遗憾,过几天,就准备回扶桑国去了。”渡边举起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马群空边为渡边斟酒边道:“在这里生活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打算回去了?”

“我一生致力于追求武学最高境界,说句不怕得罪马兄的话,呆在这里已经无法帮助我提高技艺,所以,我想回到扶桑,安心领悟刀法要义。”渡边很认真地说道。

他的话中,绝没有一丝讥讽之意,只因为他本就是个性格直爽、不会惺惺作态之人。也正是这个原因,马群空才会和他成为朋友。

“龙大哥一直没能与你交流吗?”马群空问道。

“龙大哥实在太忙,我去拜访他几次,都没能遇到他。但是,我绝对相信他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因为上次与你切磋时,我已尽了全力,我没有能力像龙大哥一样在五招之内击败你。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渡边很真诚。

“你的确是个很实在的人,我……”马群空欲言又止。

“马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你忘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了吗?”渡边又举起了酒杯。

“渡边兄,这件事也许生死攸关,不说也罢。”马群空摇了摇头。

“生死攸关?那你更要说说了。”

“我……唉……”

“你们有句话,叫做为朋友两肋插刀,难道你不把我当朋友?”渡边认真地看着马群空。

“好,我可以说给你听,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插手这件事。”马群空道。

“先说,我听听看。”

“三天前,一位少年跑到马场找我,向我打听龙大哥的下落。因为那少年手里握着刀,两个伙计不知深浅,本想阻止他靠近我,岂知瞬间就被那少年击倒,被斩断了手脚。当世之中,我见到过三位用刀速度奇快的人,就是龙大哥、你、和他。”

“他有多快?”渡边目光闪动。

“快,实在太快,快得我连他怎么拔刀、怎么收刀都看不清楚。”

“哦?若换成是你,你认为自己能挡得住他几招?”渡边眼神中已流露出期待。

“呃……这……”马群空闭上了眼睛:“或许,在有准备的前提下,我可以避开他一、两刀……不……或许,我连他一招也抵挡不住。”

此时想起任天行那一刀,他才开始感到后怕,以至于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渡边见状,突然站起身,绕过桌子,对着马群空又跪了下去,双手伏地,向他叩头道:“马兄,请你带我去找这个人,拜托了!”

马群空猛地睁开眼睛:“不行,你不能去找他。”

“为什么不行?”

“刚才我不想说出这件事,就是担心你听了后会去找他。他的刀实在太可怕,也许你能敌得住他,也许也会死在他手里,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马群空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你知道作为一个武者,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渡边严肃地看着他道。

“是什么?”

“就是与这世上最高明的武者较量。即使是死在对方手里,我亦会觉得是一种幸福。马兄,请你成全我!”渡边再次向他叩头。

马群空慢慢爬过去,慢慢扶起他:“可是,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兄弟啊!”

“正因为如此,你更应该带我去找他。难道,你忍心看着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为此纠结痛苦一辈子吗?”渡边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好……好……,既然是这样,我带你去找他……”马群空缓缓点头道。

木屋外,天色已晚。

漆黑的夜空中,一弯新月格外耀眼,就像一柄锋利的弯刀。

四、谁是任秋宇

七月二十二,晴,有风。

徐州,望月酒楼,新楼。

肥得像个球一样的老板孟三元,穿得像个状元郎,披红挂彩站在酒楼下,笑意盈盈地迎接自四面八方赶来祝贺新楼落成的朋友们。

近几年来,一是靠诚实守信,二是靠不断推陈出新菜品,再加上他常做些仗义疏财、扶危济困的好事,为望月楼赢得了极好口碑。只要在徐州地界里,一提到望月楼、提起孟三元,几乎人人都会竖起大拇指,尊称他一声孟三爷。再经口口相传,越来越多南来北往的商旅游客,但凡只要经过徐州,都免不了会去望月楼品一品地道的地锅鸡、把子肉、龙门鱼。

食客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兴隆,原来那栋小小的酒楼,已经难以承载等在门外望眼欲穿的客人们。

好在这些年来,孟三元不但积攒了人气,也积攒了大量财富,于是,应广大客户要求,破土新建了这栋占地十余亩,楼高五层的新酒店。

看着这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一派盛景,孟三元那张肥脸笑得就像弥勒佛,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得像条线。

“恭喜三爷新店开张,祝三爷财源广进、福禄双全!”

孟三元只觉得这声音很熟悉,猛转身,就看到了马群空铁塔一样的身躯。他身边,还有一位身着蓝布衣服、眉清目秀的青年。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可是,马群空给他带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茫茫人海中找人本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对于马群空来说也并不算太困难。

特别是找一个像任天行这样特征明显的人。

三楼的一间客房,推开窗户之后视野很好,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尽这条长街。

“任天行现在到了哪里?”孟三元为两人斟着茶。

“徐州城外,距你这不足五十里。”马群空看着长街尽头。

“你怎么能肯定他会来找我?”孟三元不解道。

“直觉。”

“有时候直觉并不一定准确。”

“我感觉很奇怪,这人很年轻,本不该知道太多事,可是,他居然连落日马场是谁出资运作的事都很清楚。这已是十七年前的事情,而且,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你我以外,绝不会超过三个人。”马群空思索着道。

“刚才你提到,他父亲任秋宇被龙大哥害死,这任秋宇是谁?”孟三元问道。

马群空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知道,因为毕竟你跟龙大哥时间更长,所以才向你提起任秋宇这个名字。”

“任天行有多大年龄?”孟三元问道。

“最多二十。”

“这就奇怪了。他二十,他父亲任秋宇的年龄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可在江湖上,我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难道他不是江湖中人?要是他不是江湖中人,大哥更不可能害死他啊?我二十岁时就一直跟着大哥,几乎寸步不离,也就是近几年,大哥要我来打理酒楼时才分开。”孟三元双手捂着脑袋。

渡边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插不上话,只能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喝茶。

“知道我为什么会判断他要来找你吗?”

“不知道。”

“当我收到他直奔徐州而来的消息时,就估摸着他会来找你。他好像专门查过我们一样,凡是和大哥有牵联的地方、和大哥很熟悉的人,他好像都知道。”马群空缓缓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

“莫非有人指点他?还有,他真如你说的那么可怕?”孟三元抬眼望着他。

“你若是见过他出手,就不会怀疑我说的话。苍白的手、漆黑的刀、毫无表情的脸、绝对专注的眼神、绝对稳定的情绪……”马群空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渡边却听得入了神。

“等等,除了苍白的手以外,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形容大哥?”孟三元呆呆地看着他。

马群空闻言,猛一拍大腿:“对了,我对他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总是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他。被你这么一提,我觉得他的神情动作,是有几分与大哥相似。”

孟三元听了之后,却又用双手捂住了脑袋,似乎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正午,艳阳高照,窗外的长街上,已是繁华一片。

长街尽头,缓缓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

这人的步伐虽然不快,但是每一步走得都很坚定,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哪种力量,能够阻止他的步伐。

一身漆黑的衣裤、漆黑的靴,左手握着一柄漆黑的刀,却衬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

“他来了……”

透过窗户,马群空远远望着他,就像是看到了地狱里的使者,连声音都已开始颤抖。

孟三元与渡边,也立即站起身靠近窗户,望向窗外。当二人看到任天行时,流露出的表情截然不同,一个惊讶,一个兴奋。

渡边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他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纵身跳出了窗户。

五、龙魂刀

大而明亮的眼睛。

挺直的鼻梁紧抿着嘴。

他那张严肃的脸就像是用冰块雕刻出来的一样,英俊、冷漠、毫无表情。

除了他心中想要做的事情以外,这世上仿佛再也没有任何一件事能牵动他的神经。

他,就是任天行。

渡边已经来到他面前,他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过他身边,走向望月楼。

“阁下,请留步!”渡边朝他大声叫道。

自他来到神州大地,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任天行这样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心中不免有些生气。

任天行头也不回,但总算停下了脚步。

“阁下就是任天行?”

“是。”任天行依然没有回头。

“在下渡边纯一郎,来自扶桑。听闻阁下刀法已经出神入化,所以,想与阁下切磋一下。”渡边朗声道。

“我的刀只会杀人,不会切磋。你走吧。”任天行说完,继续向望月楼走去。

渡边咬了咬牙,纵身一跃,拦住了他的去路:“既然如此,阁下只有杀了我,才能离开。”

“住手、住手……”孟三元与马群空急急忙忙冲出酒楼。

喝声一起,街道两旁的行人,也纷纷停下脚步,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

“住手,小兄弟,有话可以慢慢说。”孟三元与马群空已站在他们中间,竭力制止着这场一触即发的冲突。

“你就是孟三元?”即使看到马群空,任天行仍然面无表情。

“对对对,我就是孟三元。小兄弟,马群空马兄弟早你几个时辰到我这里,把关于你的事情说给我听了。我知道你来此的目的并不是想杀人,而是找人,找龙啸天龙大哥,对不对?”孟三元匆匆说道。

任天行静静地看着他,并没出声。

“小兄弟,你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咱们能不能进屋坐着,好好聊聊?”孟三元善意地笑道。

任天行仍然一声不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好好,小兄弟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是,听了关于小兄弟父亲的事,我有很多事想不明白,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不知可否?”孟三元道。

“你问。”任天行冷冷道。

“像你这个年纪时,我就已经跟随龙大哥闯荡江湖,如今已年逾不惑。说句不昧良心的话,这二十余年来,龙大哥终日奔波、走南闯北,做的都是救国救民、行侠仗义的好事,我从未见他做过一件歹事。你说你爹任秋宇被他无故害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孟三元礼节有加。

任天行默然以对。但是,他的眼睛却不再盯着孟三元,而是望向了地面。

见他有了疑惑,孟三元接着道:“这二十余年来,我几乎寸步不离龙大哥,从未听说过任秋宇这个名字。所以,我想问一问小兄弟,这件事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不是别人,是我娘告诉我的。”任天行终于开口道:“这世上,我只有一个亲人,就是我娘,她绝不会欺骗我!”

“小兄弟,可否告知令堂尊姓大名?”孟三元严肃道。

任天行突然抬起头,眼神又变得冰冷:“多说无益,把龙啸天的下落告诉我,找到了他,我自会问个水落石出。”

“小兄弟,看来你仍然不相信我们。好,我答应你,五天之内,无论龙大哥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他,并把他请到这里来。介时,我们三头对六面,把这件事彻底弄清楚,你意下如何?”孟三元有理有据道。

任天行看着他良久,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一言为定!”

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影,孟三元自言自语道:“像,真像……”

马群空走到他跟前:“像什么?”

“像龙大哥。”

“我第一次看到他,也有这种感觉。”

“可是,龙大哥并没有妻室、没有儿子啊……”孟三元又捂住了脑袋。

“渡边呢?渡边哪里去了?”马群空突然大叫道。

孟三元立刻抬头左右看了看:“坏了,渡边肯定去找任天行了。”

“找他干嘛?”

“还能干嘛,切磋刀法呗。快,咱们赶快去找他们,不然,两人之中必定会有一个躺下!”

一高一矮两个胖子,就像屁股上中了箭的野猪,一溜烟朝着任天行消失的方向奔去……

青山、碧水、竹林。

一条小路自幽静的竹林中穿过,竹叶最为茂盛的一段路上,连秋日下午猛烈的阳光也照不进来。

这种路虽然走的人很少,但往往可以给赶路人节约不少路程和时间。

这条路上,渡边再次站在了任天行面前。

“阁下,请原谅我无礼,跟踪您并无其它意思,只想恳求你能赐教,与我切磋交流一下刀法。”渡边诚恳地朝着任天行弯腰行礼。

“我已经说过,我的刀是用来杀人的,不会用来切磋交流。”任天行冷冷道。

“我明白阁下的意思了,想领教刀法,就要做好死的准备。不过,作为一个武者,我毕生心愿就是领教至高武学,即便是死,也心甘情愿。同时,阁下是我此生以来所遇到最强、最危险的对手,所以,交手时我也会倾尽全力,绝不留情,还请多加小心。”渡边很认真地说道。

任天行看了他好一会,突然道:“拔你的刀”。

他说这句话时,语速并不快,“刀”字一落,渡边已自腰畔拔出长刀,顺势斩向他的颈部,快如奔雷,势如长虹。

任天行凌空一个倒翻,匹练般的刀光帖着他足底掠过,扫断一片翠竹。他双足刚一沾地,渡边的刀又已接踵而至,第二刀、第三刀……每一刀都挟风带电、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摧动得他身体周遭竹叶漫天飞舞。刀锋所到之处,无坚不摧、无物可挡,碗口粗细的竹杆,被刀光一扫即断,脆弱得就像薄纸。任天行似乎避无可避,只得纵身后跃,以求得喘息之机。他的身体刚刚跃起,渡边趁势大喝一声,双手举刀对他迎头斩去,使的正是在海边千锤百炼的绝招——迎风一刀斩。

只见刀光一闪,没有兵刃碰击的声音,两人突然都静止不动,就像是被定格在流动着的时间长河里。

四周激荡着的劲气消散、飘飞着的竹叶缓缓落下,血,也从头顶顺着脸颊一滴滴淌入大地。

渡边的血。

“你……你的刀……是什么刀?”

“龙魂刀!”任天行冷冷道。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沿着小路离开了。

他的刀仍在他的左手里,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鞘,仿佛连动都没动过。

这世上,好像没有人能看到这柄刀。

这柄刀就像是被赋予了某种魔力,但凡见到过这柄刀的人,必定已变成了另外一种人——死人。

渡边也没能看到这柄刀,所以他并没有死。

当孟三元和马群空冲进这片竹林时,渡边仍然朝着任天行离开的方向保持拜伏的姿势,虔诚得就像是信徒看到了自己的神明。

“任天行呢?”马群空扶起他时看到了他头上的伤,就已知道比试的结果。

“走了,朝着这个方向……”渡边若有所失。

“没关系,我的朋友,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还活着,比什么都好。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你一共挡住了他多少刀?”马群空问道。

渡边抬起头,看着那条蜿蜒的小路,很严肃地说道:“我连他一刀都无法抵挡!若他真想要我的命,现在我已经是具尸体。”

马群空闻言,立即惊得目瞪口呆。

当他转过头去看孟三元时,才发现孟三元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六、幸运与不幸

“在没遇到任天行之前,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天下第一,现在才知道错得有多么可怕。马兄、孟兄,谢谢你们!”

渡边郑重地朝他们鞠了个躬。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介怀。不就是输了一场比试吗?我这辈子,到底输了多少次数都数不过来,还不是活得很新鲜!”马群空道。

“不,马兄,我并不介意胜败。但是与任天行切磋后,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学无止境。在下要与二位道别了,我想马上回到扶桑,从此以后,认真参悟武学要义,做一个真正懂武的武者。”渡边很认真地说道。

“你……”

“马兄,不必挽留,我去意已决。如果你下次碰到任天行,请向帮我向他转达谢意,一是谢谢他不杀之恩;二是谢谢他让我在生死边缘回转一趟之后,明白了很多道理。很高兴能认识你们,也随时欢迎你们来扶桑做客。”渡边诚意拳拳。

“好,渡边兄快人快语、为人爽直、令人敬佩。那我就不再挽留你,等我处理完这件事之后,一定去扶桑找你喝个痛快!”马群空道。

“一定!在下就此告辞。”

说罢,渡边朝二人再次鞠躬之后,转头走出了竹林。

“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马群空看着孟三元。

“还能怎么办,马上找到龙大哥,把这件事告诉他,弄清楚事情原委。”孟三元道。

“去哪里找他?”

“扬州!”

晧月当空,深夜。

任天行坐在一条小河边,默默看着眼前的火堆。周遭除了草丛中偶尔传出些秋虫的鸣叫声,天地间一片寂静。

在这种安静的夜晚,他总会想起自己的身世。

记忆里,他总是孤独的。除了幼年时呆在母亲身边有过短暂的幸福外,陪伴他的就只有刀与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叫独孤痴的怪老头。

跟着怪老头学功夫,并非出于他自愿,而是母亲强制把他送去的。虽然那时他还小,但是已经有了清晰的记忆力。

那怪老头仿佛没有情感,更没有人性。

从他去的第一天开始,就被老头关进一个漆黑的山洞里,唯一的光线来源于紧闭铁门下那条没与地面贴合得太紧的地缝。

他只觉得恐惧、无助、迷茫,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把他送到那里去。他嚎啕大哭、拼命捶打那铁门,却没人可怜他、同情他。老头除了一天三次送去水与食物,连话都不会和他说一句。每天吃喝拉撒睡全在山洞里,隔五天放出去晒晒太阳。他拼命挣扎,不想再回到山洞里去,无奈实在太小,反抗根本毫无作用。

反抗不了,就只能承受。

逐渐地,他习惯了孤独。可是,更可怕的事情来临了。

一天,老头丢给他一把刀,告诉他说,拿好它,要么用来保护自己,要么用来自杀。紧跟着,那老头扔进来几只鸡,要他杀死它们,否则,那一天非但没有饭吃,还得挨一顿鞭打。

他只觉得很孤单,哪怕有几只鸡陪伴着,也是一种幸福。

所以,他并没有杀那些鸡。

那老头也兑现了他所说的话,用鞭子狠狠抽打了他一顿,打得他遍体鳞伤,再用一种神奇的草药迅速治愈那些伤,又继续让他杀鸡。

他无法反抗,为了避免再次挨打,只有开始杀鸡、杀兔子、杀狗、杀狼……

渐渐地,他已麻木;渐渐地,他变得冷漠;渐渐地,他慢慢长大。

又有一天,老头扔给他一柄漆黑的刀,让他每天练习拔刀、回鞘。他记得,自从得到那柄刀后,山洞里开始有了蜡烛,有了亮光。

只是,亮光并不是用来给他照明,而是用来给他练刀。老头告诉他说,只要能够在他拍掌两次的时间内,连续拔刀回鞘三次,并准确地斩灭三根蜡烛灯芯,就放他走出山洞。

老头拍掌两次的时间很短,短到连眨一次眼睛都不够。

他为了能走出山洞,开始认真练刀,这一练,就是九年。这九年里,他不知拔刀、回鞘练了几百万次、几千万次,无论吃饭、睡觉,他都从未忘记练刀。那山洞里虽然像地狱,但也有一个好处,绝对安静,能保证他绝对专注地练刀。

绝对专注后,他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迷茫、忘记了一切。

他,也在慢慢变成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奇怪的是,越没有情感,他的刀就越快、越准、越狠……

他从山洞中走了出来,那柄日日夜夜陪伴着他的刀,也已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再也无法与刀分开。

这时候,那个怪老头才开始和他说话。

“你恨我吗?”

“……”

“你可以恨我,甚至可以杀死我。但是,想要打造出这世上最好的杀人利器,我只懂这一种方法。”老头似乎变得和蔼了。

“杀人利器?为什么要把我变成杀人利器?”

“我不知道,这是送你来那个女人的要求。这女人出手很阔绰,她给了我十万两银子,一百坛好酒,要我务必在你满二十岁之前,把你训练成这世上最好的刀手。”

“我娘?她为什么会选中你来训练我?”

“因为在你之前,我曾教出一个世上最好的刀客。唔……如果那女人是你娘的话,我真不知道你是幸运还是不幸?”

“为什么这么说?”

“上一个我教出来的刀手,虽然可以夺得天下第一的称号,但是他仍有缺点。他的缺点就是还有情感。要把你训练得比他还完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你变成一个没有情感的人,这耗废了我三年时间。因为只有心无旁骛、绝对冷静、绝对无情、毫无牵绊,才能使出最凌利、最完美的刀法。可是,这样的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完整的人,只能是工具、是杀人利器。我本以为你承受不住这种考验,但是你却做到了。你是我用了毕生心血所打造出来最好的刀手,毫不夸张地说,当今天下绝不会有比你更强的人,这是你的幸运;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娘为什么会这么狠心,要把你变成这样一个冷血、无情、只会杀人的人?这,岂非又是一种不幸?”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你七岁到我这里来的,那时我六十五。今年你十八,过去了十一年,我更老了……虽然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但你毕竟是我倾注心血调教出来的。人老了,心好像也变软了,每每看到你窝在那漆黑的山洞里哭泣,其实我也很心酸……但是,一生的经验教会我一件事,那就是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是我此生最后一件作品,也是我最得意的一件作品,我……我希望你不但能成为天下武功最厉害的人,也希望你能幸福,不要再走我这种孤独一世的老路。呃……我从未想到,老得快要死了,居然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这,也许就是情感……”

一阵夜风轻轻拂过,火焰不停跳动,就像那黑暗山洞里的烛火。

看着闪烁不定的火焰,任天行眼睛里不由淌下两滴晶莹的泪水。

难道,他真的只是一个毫无情感的杀人工具?

秋风骤起,风吹草动。只是,再细微的异响,也瞒不过他的耳朵。

“谁?”

“冥思苦想了一夜,饿了吧?”

任天行缓缓抬起头,就看到了孟三元的脸。

他手里拎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食篮,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任天行。那张胖乎乎的笑脸,在火光映衬下,显得是那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七、孽债

七月二十七,晴,微风轻扬。

徐州城外三十里,云龙山间,侠客山庄。

由于地处偏僻,隐匿于深山古林之中,所以侠客山庄并不为太多普通人所知晓。

但是,常行走于江湖中的人,对侠客山庄却非常熟悉。

不光是徐州,其余八州,同样也有侠客山庄。

号召九州建立侠客山庄的人,正是武林盟主龙啸天。

龙啸天之所以能被神州各地英雄豪杰认同、尊敬,并非没有原因。正是他不断四处奔走、游说,才把神州大地形同散沙的各门各派聚集起来,形成合力,外抗蒙古铁骑入侵、内惩大奸大恶之辈,救黎民于水火,扬武林之神威,让原本只知道好勇斗狠、无所作为的武者们,受万民所敬仰。

以侠客为名,各州建立山庄,一是方便聚集议会,二是为了给身在异乡、遇到困难的侠士们提供帮助。

他深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于是利用惩恶除奸时所获财物,在各地建立经营机构,并定下铁律,堂堂正正经营、清清白白赚钱,所以,才有了落日马场、望月酒楼等一些积攒钱财之处。

二十余年来,在他孜孜不倦、日以继夜地操持之下,神州大地上的英雄豪杰们,在救国救民、行侠仗义、扶微济困这条道路上,越走越有信心。

试想,像龙啸天这样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真英雄、真汉子,又怎能不是人人心中敬仰的引领者?

听闻龙啸天要来,徐州各路侠士约百余人,男多女少,早早就来到了侠客山庄,只为能一睹盟主风采。

日上三竿,三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出现在林荫小道上,众英雄翘首以盼的盟主龙啸天,终于来了。

“龙啸天何德何能,竟然劳动诸位英雄在此等候,实在是惭愧!”下马后,龙啸天与众英雄一一见礼,丝毫没有盟主的架子。

“盟主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快请、快请……”众人让出一条路,夹道欢迎着神采奕奕的盟主。

只见这位盟主五尺二三的身高,略显瘦削。一身蓝布粗衣、黑色高筒靴子。漆黑的头发高高束成马尾状,两鬓及胸潇洒大方。规正的国字脸,炯炯有神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不说话时紧抿着嘴,给人一种比较严肃的感觉。

“盟主此次来到徐州,不知有何指教?”少林派圆空问道。

“圆空大师,说来惭愧,此次龙某来徐州,是为解决一件私事。”龙啸天苦笑道。

“老朽近来听闻有位刀法出神入化的少年,在四处寻找盟主,莫非是为此事而来?”圆空道。

“正是。”龙啸天毫不遮掩。

步入山庄后,众人一一落坐,不知情者,交头接耳,相互打听着此事。

“诸位,龙某在扬州与群雄共商抗蒙大计之时,马群空马兄弟赶至扬州,向我说起此事。因为时间仓促,我也不知道此事详情,不妨请孟、马两位兄弟,把事情经过说一说。如果龙某有错,自当向那位少年认罪伏诛;如果龙某没有错,即使那少年武功通神,我也绝不会惧他半分。”龙啸天豪气干云,然后看着马群空和孟三元道:“烦请两位!”

“各位,那少年于七月十五找到落日马场,向我打听盟主下落,自称姓任、名天行。他说盟主无故害死他父亲任秋宇,所以,要找盟主报仇。”马群空道。

“任秋宇?任秋宇是谁?你们有谁认识这人吗?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此人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

龙啸天也是一头雾水:“任秋宇?龙某扪心自问,虽然此生杀人无算,但杀的都是些大奸大恶、卑鄙无耻之辈,其中也没有叫任秋宇的人啊?”

正当大家疑惑不解时,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了山庄大门口。

这人一袭漆黑的衣衫,漆黑的靴子,左手里握着柄漆黑的刀,这一切,却衬得他的皮肤更显苍白。

“任天行!”马群空脱口而出。

众人看看任天行,又回头看看龙啸天,惊愕得膛目结舌,整个山庄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就连龙啸天本人,也呆愣于原地,半天说不出话。

因为,他与这少年除了皮肤与服饰之外,实在太像。

惊愕之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似乎已经忆起当年所欠下的一笔孽债。

只有任天行,冷峻如冰块一样的脸上,毫无表情。

“你就是龙啸天?”他行至山庄的操练场中,停下了脚步。

“对,我就是龙啸天。”龙啸天愣神道。

“我叫任天行,任秋宇的儿子。来找你的目的,就是为我那无故被你害死的爹报仇。”任天行冷冷地看着他。

“你……你……”龙啸天看着他那冰冷的、又极其熟悉的脸,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是,在场所有人,都已发现这件事太过于蹊跷,只希望这少年能像他那张脸一样冷静,慢慢把这件事说出来,弄明白,千万不要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但是,这少年偏偏就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刀,锋利得让人感到窒息。

“你还在等什么?出来受死吧!”任天行道。

龙啸天纵然有再好的涵养,可面对任天行如此咄咄逼人地挑衅,又岂能忍得住心中那口气?他刚一站起身,马群空已跳进了场中。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不明事理的人,今天纵然是死,我也要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既然想死,动手吧!”任天行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马群空突然暴喝一声,浑身骨节犹如鞭炮一样“叭叭”作响,身上的衣服就像气球一样,被撑得几欲裂开,用的竟然是横练功夫中最刚猛的“一串鞭”硬气功。

只见他错步拧腰,闪电般一拳直击任天行胸膛,力量之大,足以开碑裂石。

马群空虽然不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却也能雄霸一方。当他真要和谁殊死一搏、以命换命的话,所发挥出的威力自然不能与切磋交流时相提并论。

即便是龙啸天看到他现在所施展的功夫,也不由暗自心惊。

只见任天行微一撤步,左手握刀以刀柄迎击马群空的铁拳。刀柄点中拳头时,也正是马群空“一串鞭”劲力爆发至最后一个骨节的时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马群空的拳头像被折断一样突然松开、五指箕张,然后自手臂到肩膀、再到脊柱,又响起一连串“叭叭”之声,他的身体也随着响声逐渐软瘫,最后无力地蜷缩在地上,仿佛只剩下能喘气的力气。

任天行居然利用他自己的力量,击碎了他身上每一处关节。这少年的武功,到底可怕到了什么程度?

众人已经控制不住开始惊呼。

八、情为何物

孟三元已至马群空身边,努力想要扶起他:“我没想到你竟真是一个冷血的人,那天晚上我与你说的话,你居然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既然这样,你索性连我一起废了吧!”

任天行冰冷地说道:“多说无益,想要找死,只管动手。”

“住手!”龙啸天大喝一声,腾身跃入场中。

他手中同样握着刀。

他默默蹲下身,与孟三元协力扶起马群空,人群中立即奔出几人接替他扶住了人。

“你来此的目的,是找我报仇,与他人无关,请不要再伤害其他人。”龙啸天说话的语气,竟似带着恳求。

“我并不想伤害其他人,自始至终只想找你,这些人却总要挡在我面前。”任天行冷冷道。

龙啸天看着任天行,眼神中已流露出关切之意:“你……你……真的姓任?”

“对,我姓任。”

任天行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龙啸天的表情,好像只想快一点杀死他、再快一点……

“好……好……”龙啸天的声音里带着悲怆。

他明知这少年就是他的儿子,也知道儿子被他母亲欺骗,为了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来杀自己,却又不能说出这个秘密。因为,他本就有愧于他们,本就应该承担这份痛苦,本就该死。

“拔你的刀。”任天行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就像来自于地狱。

龙啸天木然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冰冷的脸、那张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百感交集,漠然地抬起了左手。

他的刀,同样握在左手。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都情不自禁朝他们伸出了手,就像是想要拉住他们、制止他们,不要拔出那能要命、也能斩断所有梦想和希望的刀。

他们本已从龙啸天的眼神中发现了什么,却又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因为每一个人所遇到的人生难题,只能依靠自己去解决,别人根本无法帮忙。

他们已能断定,这一战,龙啸天必败。

因为,他的心已经乱了……

“拔你的刀!”任天行又是一声怒喝。

他本是个冷静、冰凉、毫无情感的人,又怎会发怒?

莫非,他的心也已迷乱?

“呛”

龙啸天的刀已出鞘,像春风拂柳、像轻风拂面、像暖阳沐身……

众人已经纷纷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那少年地狱般的魔刀,斩下盟主的头颅。

他们都已看出,龙啸天抱着必死之心,随随便便挥出一刀,与他平时对敌时的那份快、那份狠、那份准,简直是天壤之别。

“哧”

那是刀锋划破皮肉的声音。

“噗通”

有人倒下了。

“不……不……”龙啸天开始大叫。

众人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居然是龙啸天跪在地上抱着胸膛满是鲜血的少年在嚎啕大哭。

“唉,原来……原来我们都错怪了那少年。他也早已发现事有蹊跷,抱着必死的决心故意激怒盟主杀了他,才这么……”在场的人无不叹息道。

“是我……是我害了他……”孟三元突然跑到龙啸天身边,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大哥,前几天夜里,我悄悄找到他,说出我的想法,告诉他说,他和大哥实在很像,有可能是父子,千万不要受别人挑拨离间,做出悔恨终生的事情来。没想到,他竟……”

龙啸天抱着那少年,哭得就像是个孩子:“……不……不错,他……他就是……就是我的……儿子……他并不姓任,而是……而是姓龙……”

“大哥,我错了,要是你无法释怀,就……就杀了我,消消气……”孟三元声泪俱下,一把拉开自己胸膛上的衣物。

在场的所有人,看到这凄惨的一幕,不由纷纷开始落泪。

“哈哈哈……哈哈哈……,龙啸天,想不到,你也知道痛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之中,缓缓走出个青布衣衫、用面纱半蒙着脸的女人。她慢慢拿掉面纱,慢慢搓揉着脸,揭下脸上一块易容用的薄皮,露出了真面目。

“慕容秋云……”人群中,有些认识这个女人的人,已经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怎么混在了人群中?

孟三元血红着双眼狠狠盯着她道:“与这少年几次接触,我就发现,他虽然外表冷漠,看似毫无情感,但天性善良。即使他有一身可以决定别人生死的可怕武功,却从未草菅人命。与他交谈中才发现,他很孤独、很无助、很迷茫,有着太多无奈,冰冷无情的外表下,那颗心早已不堪重负,他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我早就猜到在他身后,必定有人在操控着他,否则,他又怎会知道无数关于大哥的事情?慕容秋云,我大哥和这少年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恶毒地算计他们?”

“恶毒?那他呢?你怎么不问问他都做了些什么?他恶不恶毒?他不但毁了我一生的幸福,还毁了我姐姐、毁了我的家、毁了……毁了这可怜的孩子!”提到龙天行,慕容秋云竟似也有些悲伤。

“好,你说,我大哥到底做了些什么,你要这么报复他?”孟三元怒吼道。

“哈哈哈……龙啸天,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怎么不说话了?哈哈哈……”慕容秋云突然放声大笑,仿佛是想把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委曲释放出来。

龙啸天怀抱着龙天行,似已痴呆,既不说话,也不再哭泣。

“好,既然你不说,我说!”

众人哑然,静静地聆听着这个离奇又悲惨的故事……

九、夕阳无限好

“那一年,在泰山,天气也是这么好,天很蓝、风很轻。爹带着我和姐姐爬上泰山之巅,去看争夺天下第一的比武大会。因为我们慕容家,本就是武林世家,爹也一直希望我们两姐妹都能与武林中的骄子联姻,所以,他带我们参加那次大会的目的,其实是在为我们物色门当户对的夫婿。我从来没出过远门,也从来没参加过这么热闹的盛会,当然高兴极了。”慕容秋云回忆着,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泰山之巅?比武大会?天下第一?夺得天下第一的称号时,大哥才十九岁,难怪我对这件事没有印象。”孟三元轻声嘀咕着。

“爹说那盛会上会有很多漂亮的女孩。于是我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画上最美的妆,无论如何也要比其他女孩漂亮。这世上,只有我和姐姐最漂亮,因为我和姐姐是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

“哼”孟三元冷笑一声。

“你哼什么?难道我说错了?”慕容秋云恨声道。

“漂亮、漂亮,美如天仙,毒如……呃……继续,你请继续。”孟三元怕激怒她,连忙改口。

“比武大会开始了,爹说各门各派的精英会悉数出战,让我们留心观察。我坐在那看了很久,但却没有看到一个长相温文尔雅的人,全是些五大三粗的蛮汉。我都不知道,那武林大会有什么好看?于是,我偷偷离开看台,四处闲逛,却在一个卖刀的小商铺前看到了一个非常英俊帅气的年轻人。”

“那就是我大哥?”孟三元忍不住问道。

“不错,那人就是龙啸天。我上前和他搭讪才知道,他刚艺满回家,途经泰山听到在举行比武大会,就想参加。可是,却连柄趁手的刀都没有。于是,我帮他挑了柄刀,他拿在手上比划着,高兴极了,抱起我一个劲地转圈,那个时候,我心里就刻画下了他的影子……”慕容秋云回忆着,脸上露出了比花还美的笑容。

众人静静聆听着她叙述,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一对郎才女貌的年轻男女欢声笑语的画面……

“在历时几天的轮番比斗中,我本以为他外表文弱,比不了两场就会败阵,所以,每次在他登台之前,都会跑去为他加油鼓劲,却遭到其他门派女孩子嘲笑,说我没眼光,专挑没什么真本事的花把式作为支持对象,气得我与她们争吵起来。或许,他为了维护我的颜面,居然当着那群女孩子的面,笑着对我大声说道,等他夺得天下第一,就娶我当媳妇儿……”慕容秋云脸颊绯红、一脸甜蜜,仿佛又变回了青春少女。

“唉,年少轻狂、年少轻狂,想不到大哥正少年之时,也是这么一个说话不经大脑思考的人……”孟三元听得连连叹息。

“谁也没有料到,他年纪轻轻,刀法却有如神助,一场场比试中,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挡得住他一招半式。他那从容的气度、出神入化的刀法,几乎吸引住了所有参会者的目光,也包括我姐姐。我爹武功绝顶,都连连夸赞他,说他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将来前途无量。于是,我偷偷告诉爹,等他赢得天下第一后,就会娶我当媳妇,我爹还说我是在做梦。那年,我已经十七了,已经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怎么会是在做梦?”

“孪生姐妹、天下第一、谈婚论嫁……莫非……莫非是错点了鸳鸯……”孟三元捂着脑袋联想着。

“大会举行到最后一天时,我估摸着他拿下第一已经毫无悬念,就叫姐姐帮我挑了一套最漂亮的衣服,去迎接他胜利后地拥抱,因为我觉得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岂知,那天姐姐和我穿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赢得天下第一以后,居然分辨不出是我给他挑的刀,是我不断鼓励着他取得天下第一,他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拥抱了姐姐,并当众宣布要娶慕容秋宇为妻……”慕容秋云的眼里流露出无尽的痛苦。

众人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几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无论我怎么跟他解释、跟他证明,他就是不信我,伤透了我的心。不过,只要他还没和姐姐结婚,我就总还有机会把他给抢回来。可是,和姐姐卿卿我我几个月后,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而姐姐居然有了他的孩子……”

“那是因为,蒙古铁骑开始入侵我神州大地,大哥去抗击外敌去了。我就是那时跟的大哥。”孟三元朗声道。

“抗击外敌,就可以不管姐姐了?抗击外敌就可以不管我,不兑现承诺?你们男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们知道名节对于女人有多重要吗?特别是像我慕容家这种名门旺族。你们男人有梦想、有抱负,可又知不知道一个女人一生的梦想是什么?”慕容秋云已经愤怒。

“这……”孟三元的确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姐姐整天以泪洗面,等啊、等啊,等到孩子都已经出生,他却连看都不回来看一眼。那时,流言蜚语四起,逼得姐姐投河自尽,气得我爹口吐鲜血,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偌大一个慕容家,在短短一年之内,就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我该去找谁喊冤、该去找谁出气?”

整个山庄安静极了。

“你们说,他是不是罪魁祸首?”慕容秋云接着道:“他害得我家破人亡,一辈子痛苦,难道我不能报复他?于是,我把他的孩子养大,培养成这世上最可怕的杀人工具,让他亲手杀死这背信弃义、始乱终弃的小人。可惜的是,这孩子还是心太软,就像姐姐慕容秋宇……其实整件事中,最无辜、最不幸的就是这孩子,我……对不起……”慕容秋云终于忍不住掩面哭出声来。

众人听完,无不为之动容,却根本无法判断此事到底是谁对谁错。

孟三元突然站起身,走到慕容秋云面前,掏出张洁白无瑕的手绢递给她道:“只要还会伤心、还会为他人落泪,就说明你良心未泯。”

慕容秋云抬起头,接过手绢默默道:“晚了,一切都晚了。说出了这些事,我心里的确轻松多了!现在想起来,龙啸天死不死,于我而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可怜了那孩子。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真不该让那孩子来……”

“不,你错了。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也……”孟三元笑意盈盈,突然拍了几下手掌。

本来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墙角的马群空,听到掌声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那高大黝黑的身躯,就像座铁塔。

慕容秋云与众人大吃一惊:“你……你……”

“我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吗?”马群空嘿嘿一笑,并指了指操练场。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引,望向厅堂外。

操练场上,龙啸天与龙天行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站了起来,正面对面静静地对望着。

太阳已近落山,火红的夕阳斜照着大地、山峦、树林、山庄、还有这两父子,把万事万物都映衬得美丽极了。

在夕阳照耀下,龙天行的脸色改变了,变得不再冰冷、不再苍白、不再毫无表情,变得更像龙啸天。

慕容秋云更是惊讶,只不过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他们演绎的一场戏,目的是为了彻底弄清事情真相。

她心里的枷锁已经彻底被解开,能看到这世间唯一和她有着亲情的孩子还活着,反而倍感欣慰,脸上露出了比花更美的笑容。

人非草木,她,又怎能做得到真正无情?

这一天的经历实在是太过刺激,刺激得就像是一生的缩影。恩也好、怨也罢,在一天过完之后,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又何必太过执着?

什么才是人生?

人生,本就该像这夕阳映衬下的样子,温暖、美丽、金碧辉煌。

这样的人生,才最值得追忆、最值得回味。

十、尾声

傍晚,夕阳无限好。

夜幕尚未降临,侠客山庄里就已灯火通明。

慕容秋云本想就此离开,因为她觉得经此一事之后,只想寻一处清静之地,就此孤独终老一生。

不过,一个人却静静地站在了她面前。

留住她的,恰恰是她费尽心机、想要让他变得无情无义、毫无情感的龙天行。

“为什么还要留住我?”慕容秋云面色悲凄。

“因为没有您,我或许早已被饿死;没有您,我或许连童年那些短暂的幸福也没有;没有您,我更不可能成为如此强大的人。”龙天行道。

“可……可我做那些事的目的,只是想害你……”

“我却认为这些事是您在帮助我更好地成长,我也永远无法忘记您是我的母亲!”

慕容秋云闭上眼睛,泪水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孩子,其实……其实我也很想留下来,留在你身边,可是……可是我已经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已经……已经没有资格面对你们……”

“您没有错,爹也没有错,错的是命运。”

“即使我没错,又能以什么身份留下来?你真正的母亲,是我姐姐,在你和你父亲面前,我只不过是个局外人。”

“爹至今未娶妻建立家庭,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的是你生身母亲、我的姐姐。”

“不,您错了。在他心中,爱着的一直是那个帮他挑选趁手兵刃、鼓励他勇夺天下第一的人。”

慕容秋云愣住了,半晌,才悠悠道:“可是他却选择了另一个人。”

“那只因为,您与我生身母亲实在太像,他无法分辨。他一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说过的话就像板上钉的钉,却因为一件衣服、和衣服上刀油的味道,与您擦肩错过。”龙天行道。

“衣服?刀油的味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慕容秋云已完全懵了。

“当年,爹当众说夺得天下第一后娶您,并不是头脑发热,是因为您对他的帮助与鼓励,让他觉得您与他是同路人。那天,他之所以认定我的生身母亲是您,是因为我生身母亲的衣服上有刀油的味道,那是他在挑选趁手兵刃时,留在手上的,他在抱着您转圈时,又留在了您衣服上。所以,当您与我生身母亲站在一起时,他就是凭着衣服上刀油的味道,做出的选择。他认为那才是帮他选刀、鼓励他成为天下第一的人。”龙天行缓缓道。

“……我明白了,难怪那天我怎么向他解释他都不信,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就只是因为……因为我和姐姐穿错了衣服……”慕容秋云恍然大悟。

“后来,爹回到梁州准备把要结婚的事告诉他的父母时,却发现他父母所在的那个乡村被蒙古铁骑入侵,已变成一片火海,他一怒之下,杀光了眼前那几十个蒙古兵,却发现梁州各处到处都是蒙古兵,根本不是他一人之力所能抗衡……”

“于是,他开始四处奔走,游说联合九州各地的英雄豪杰,共同抵抗强敌入侵。”慕容秋云已经能想到后面所发生的事。

“对。这二十余年来,他曾几次回到姑苏寻找我们,却总是找不到,所以,心里也一直带着愧疚活着。直到今天看到我,他才敢断定,我们没有死。当我要杀他时,他挥出的那一刀连个不满十岁的小孩都能躲得开,那是因为他觉得亏欠我们太多,抱定决心想死在我手里,来偿还他所欠下的孽债。”龙天行默默道。

“原来……原来如此,他……他并不是我想象中背信弃义、始乱终弃的小人……”慕容秋云懊悔不已:“而我……我却机关算尽,编织着弥天大谎欺骗你……要你去杀死他。我还有什么颜面再见他……”

“不,爹说在这件事上,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才是引发整个事件的原凶。他不敢来面对您,才叫我来留住您。爹的那些朋友们已经狠狠地教训了他,让他从此以后,上阵杀敌、行侠仗义、救困扶危时,也带上您,对您寸步不离。”龙天行突然抬手指了指她身后。

慕容秋云转过身,就看到了龙啸天那张英俊帅气、充满温暖笑意的脸。

她突然发现,这二十年来自己非但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在被仇恨蒙蔽了心窍之后,她总认为这世间再也没有了温情、没有了幸福,岂知,温情与幸福,却一直围绕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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