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父亲从医院送回家,我看看表,晚上八点十分。必须吃点东西,我对自己说,于是拐到建设路点了砂锅烩面,又要了八串羊肉串。是的,吃多了,到凌晨胃里仍在火烧火燎。
如若不是去医院陪护,晚上就不吃饭了,饿一点的感觉更好。
为什么要吃那么多?明明吃不下。越长大越害怕。父亲在路上对我说,一会儿你去见见医生,医生说要跟年轻些的家属说说病情。我在拖延,磨磨蹭蹭送父亲回家,磨磨蹭蹭去吃东西,磨磨蹭蹭返回医院。
从医生值班室出来,我的心放回肚子里。我跟母亲说了一些饮食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叮嘱她不要着急回家,调养一个疗程。母亲双眼茫然地望着我,说,行。
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自我幼年,家里最多的,除了父亲买的书,就是母亲治病的药。小时候特别害怕放学回家,看到母亲卧床,每每如此,我都会小心翼翼地问母亲,“你怎么了妈妈?”母亲总是只顾着“哼哼呀呀”,不理我,那个时候的自己,感觉很无助。
再大一些,母亲似乎健硕了起来,每天早上都会带我一起跑步、锻炼。我开始风风火火地长大,热热闹闹地生活,一切好似无忧无虑。
我结婚后,母亲又开始各种病症。大医院的电梯总是超载,为了节省时间,我爬行在各大医院宽宽窄窄、高高低低的楼梯上,带着母亲四处寻医问药。每到一家医院,母亲只需安静地找个座位,等着我问清一切,再转回头去安排她,绝不让体弱的母亲多走一步无用的路。漯河、郑州、北京……不知疲倦,义不容辞。
医院的夜,静谧、喧哗。“妈,你想干啥?”,“睡不着,坐一会儿。”;“妈,你咋了?”,“晚上多吃了几口,想吐。”;“妈,咋又坐起来了?”,“我上厕所。”……周而复始,无眠之夜。临床也是一对母女,也是如此反复,也是彼此无眠,女儿刀子嘴豆腐心地无微不至。
以往母亲住院,我很少陪护,都是父亲。今天“赶”父亲回家,他说,“老伴老伴,我陪着她,你回家陪孩子。”,“爸,您快70了,身体不能熬,别逞强了,我送您……”父亲终于听了劝,父亲的身体不能垮。
人一旦有了些年纪,就爱回忆。想起初入社会,十六七岁的我在漯河市第一人民医院实习,医院的夜,很多故事静悄悄、闹哄哄地发生着。急诊室里,实习生们坐在办公椅上,头枕着书本,脸趴桌子上睡得香甜。一阵嘈杂,救护车送来一位喝完酒打架,头部受伤的男人。全体备战,测血压、听心率、止血、开医嘱,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分工有序,迅速行动。“你,准备打麻药,开手术包,缝针。”老师坚定的眼神看向我。“好的。”我按照老师要求的步骤,开始实操。第一次上手,一针麻药,我从准备到推完,花费了十分钟还多。用手术包里的手术夹夹起弯针,穿针引线,我又用了好多时间。清创、消毒、缝针、打结……我使出全身力气,满头大汗,缝出七扭八歪、松松紧紧的八针。
医院的夜,一位可爱的姑娘,在棉纺厂工作,被机器卷住了头发,继而,失去一只手臂。她的军官未婚夫千里迢迢赶到病床前,由最初软言细语的安慰,到最后不知所踪的分道扬镳,仅仅用了三天。姑娘失去手臂没有哭,失去了一个负心人,姑娘夜夜流泪。
医院的夜,收治病人,跑前跑后,推着心电图仪器满医院跑,送各种加急检查,干各种保卫生命的工作,神圣感十足。特别是跟着老师坐120出诊,各种现场,无一不在提醒人们,珍惜生命,关爱健康。人真的是会死的,上一秒人在,一切皆在;一眨眼,人不在,一切都是一场空,如果悟透了这个道理,你就不会再害怕任何失去。最终都会失去,早晚而已。
医院的夜,斑斑驳驳的花岗岩石材地板,白昼般的无影灯,冷冰冰的仪器,昏暗的灯光,吱吱呀呀的病床,呼呼作响的睡觉声,哭天喊地的人们,提着鞋冲出医生值班室的医生,时刻待命的实习医生、护士,构成一条生命之路,丈量人生。人,最宝贵的是生命。
就在这样的一个夜里,我忆往昔,重温少时时光、实习岁月,体味生命的庄严与肃穆,更认真思索,人的生命,意义何在?
医院的夜,安静深沉。所谓生活一场,无非吃饭打嗝,睡觉放屁,其他,还有什么大不了。谁都想当小公主,生活却不会惯着你。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昂首向前走下去,做生活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