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一周的周六,队友家里来电,说孩子爷爷去世了,也许人走之前都会有感应,去世前半个月爷爷和奶奶说了想见谁谁谁,奶奶便打电话一一告知亲友,于是他想见的亲戚朋友陆续都来医院看望了他。
所以今天这个结果也在并不意外,周日一早开车赶到富阳,车子开到队友弟弟家,门口已搭好大棚,二位穿着背带围裙的大妈在大棚口支起的大铁锅里炒菜,一个男人蹲在下面添着柴火。
进屋打了招呼,孩子奶奶在屋子守着爷爷,屋里点着香,小录音机循环播放着当地老妇唱的孝歌,听不懂富阳话,但听得出老妇唱调里的悲伤。
孩子奶奶拿出两双白色的帆布鞋、白色长大褂式样的孝衣,给我一根麻绳让我扎腰间。
我想起我家斜对面城中村养老院老人去世时家属也这样披麻戴孝,我当时心里还想着说都这年代了还兴这个呀。
但一到这里,一看这场景,我就知道,以前自己认为不可思议的乡村告别仪式,我也得经历一次了。
虽说队友家人已住在富阳区,但生老病死遵循的还是老家乡村的一套仪式。
这两天的经历,用管理学的话来说,农村里办这事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完整的产业链。
冬至前后往往是老人故去的一个高峰,用企业管理学的话来说,这个时间节点是一波客流高峰。
孩子爷爷82岁,用农村人话来说,过了80就算喜丧,是必定要热热闹闹办一场的。
送别老人的仪式严格遵循当地风俗,办的热闹而庄重。我想,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孩子爷爷来说,这场送别仪式应该是符合了他自己的心意的。
穿戴好衣服,有人来叫去大棚里吃饭,我看看外面,已经到了几拨人。锣鼓队的大姐们已坐在棚里吃饭,外面的小面包车上放了一排装置,问队友这是干啥的,答是用来代替鞭炮的电子炮仗装置。
队友弟弟扛了一包10公斤大米和两块毛巾给我,这个是给送了白包的我哥的回礼。
吃好中饭,各路人马陆续到齐,一位老太太在屋里折锡纸元宝。忙到吃夜饭,一个中年男人进了屋,他拿出一件大红色袈裟披上,手上拿个小扩音机,嘴里念念有词,我们几位重要亲属在旁边站着听。
他的富阳口音念词我没全听明白,但他唱的还算有节奏,大意是一月开的啥个花,二月开的牡丹花之类,念了几个子女的名字、说了保佑子女发财平安之类。
唱到一半停顿下来,翘着兰花指的手拿起保温杯啜一口茶,结束时念一句“撒花”,便拿起手里的红色剪纸花撒在已故者身上。
此时亲戚们纷纷摸出人民币往他手里的塑料盘子里放,有5元、10元还有一张100的,或许是亲戚众多,很快盘子里都是纸币,道士笑呵呵的说够了,大家意思到了就行了。
天气又湿又冷,因穿着薄薄的小白鞋,我的脚已冻的没了知觉,但因是这里风俗,也只能忍着。
第二天中午,众多亲戚都赶到,开始吃豆腐饭,大棚里坐的满满当当,差不多有八九桌,菜品很丰富,是隔壁的小饭店里烧好端过来的,湖蟹、鳗、大龙虾都有,特别一大盘豆腐炖雪菜很是鲜香。豆腐饭豆腐饭,顾名思义豆腐是最重要的一只主菜。
这个房子是队友弟弟家买的,隔壁是队友弟弟老婆的村,都是乡里乡亲,家里一旦要办这种重要事体,一些相熟的老姐妹都会自发过来帮忙,烧菜洗碗泡茶水,老阿姨们都能搭上手。
我问队友,这仪式怎这么多,他说他也不太懂,反正我们跟着做就是。我们在杭州一年也就回去几趟,我也不是富阳人,对这些仪式是完全不懂。只能跟着做,她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吃过午饭,门口平地上放起了炮仗,锣鼓队在屋门口镪咚镪咚敲起来,众人陆续从大棚里走出来,站在湿冷的细雨中,准备要送最后一程了。
“门口要放万年青的,有没有的?”屋门口一老太太转头问娣娌,“万年青?没有哎”忙碌着的娣娌答。
“那个二婶家里有,你去拿下”娣娌忽想起来,忙对队友弟弟说。
弟弟应声出去拿,我正琢磨要这个干嘛用,忽有位老太太递给我一节竹杖,“等下出门时你要拿在手里的”她说,“好的”我回答。反正拿着再说。
一位老伯过来跟我说”等下出去时你要用手往下压压,要喊芝麻开花节节高。”我听得晕头转向,只得嘴里应着好的,“记得奥,要压得越重越好,”老伯嘴里吊着烟,又对我强调了一遍。
我只得说好的,实际我脚已冻的没了知觉,估计等下也说不上来,有人递给我一块白布说要扎头上,我用快冻僵的手哆哆嗦嗦把白布往脑袋上扎。
我被叫进屋子里,屋外面站满了披麻戴孝的亲戚们,道士走进来,手里多了一根竹叶,和观音菩萨手里的常拿的柳枝差不多,细细长长翠绿绿的,道士披上袈裟,说一句“仪式开始了”表情随即变得肃穆,嘴里开始念念有词,队友咕哝一句:“这是和尚还是道士?”
外面锣鼓声停,屋子里是道士的念词和小录音机里循环播放的哭经文,听不懂他在念啥,但看得出他很认真,表情严肃的念了长长的一段话。
没一会儿,几个老伯开始搬动,外面锣鼓声响起,我被叫到前面的中间位置站好。
大家开始快速往外走,我一手拿着竹杖,一手抬着床。
“芝麻开花节节高”我听到娣娌大声喊着,又悲怆地哭起来,我没有喊,从屋子走到马路边大概七、八分钟路程,天下着雨,众人几乎是小跑着往大马路方向而去。
因为亲戚较多,叫了两辆面包车,放电子炮仗的小面包车打头阵,一路不停放着电子炮,听了一路的哔哩啪啦。
到目的地将近半小时,大厅里坐满披麻戴孝的人们,工作人员说今天人比较多,要等一个小时,大厅里坐不下,众人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
我看着一队队出来的人们,前面都是道士开道,他们一手拿个铃铛,另一手举着竹枝,队伍一路走,铃铛一路叮铃叮铃的响,后面跟着的长长的亲属队伍。
一小时后,面包车往孩子爷爷的老家方向驶去,约半小时后,车子开上了盘山水泥路。
到了目的地,道士在最后的栖息地前开始做仪式,我被叫到前面用脚在坑里踩了踩,“踩重点踩重点”,有人提醒,于是我加重力道又踩了几下。
道士开始念念有词,边念边抓一把五谷撒进里头,又把剩下的五谷交给我们,说这个带回去放家里头保子孙平安的。
泥水匠开始工作,亲戚们在旁边的长廊上等,“这里要多少钱?”有人问。“自己村里的、不贵的,大概三、四千吧。”有人回答。
“我们前几年买的价格是6万多”我说,我想起杭州市区的价格,这还得是本区户口的才能买到。
山上冷风刺骨,我冻的牙齿打颤,不停跺着麻木的双脚。等了四十分钟左右,那边有人叫“好了好了,都过来吧”。
亲戚们从走廊里往下走,每人点了三支香,朝里拜了三拜,这是最后的告别了。孩子奶奶指着旁边空位对队友说:“这里是我的位置。”
至此,算是叶落归根,生死闭环了。面包车把人们从山里拉回,众亲戚和孩子奶奶一一告别,我也发动车子往杭州赶,大家又重新回归到各自的生活轨道。
想起贾平凹在“说死”这篇散文里说的:不管怎样美好地来到人间,又怎样地不愿去死,最后都是死了,这人生的一趟旅游是旅游好了还是旅游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