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我毕业了!我毕业回来了!”汽车刚进站,还没来得及停稳,我已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一手高举毕业证书,一路疯跑冲进了家门。 “好漂亮的毕业证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妈妈激动地接过红烫烫、金闪闪的毕业证,来回抚摸着,似乎在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的女儿终于毕业了。”妈妈满脸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饱含深情的眼里充满了喜悦,充满了希望。我知道,妈妈盼这一天,已经盼了整整三年。
等待分配的日子是惬意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妈妈也不再催我学习看书,可能在她眼里我已完成学业,大功告成,只等分配工作了吧。忽然有一天,一位好心的阿姨急匆匆地走进我们家,“阿嫂,你们家老四分配了吗?”“没有啊,不是要等到开学时才分配吗,怎么啦?”妈妈满脸疑惑。“听说今年大中专毕业生有一百多个,只有十来个名额留在县城,其他的都要下乡。你要赶紧去教育局问问。”阿姨一副非常担心、着急的样子。好心的阿姨走后,妈妈一直没有说过话,晚饭也吃得很少,吃完饭后,碗都没有洗就直接回房间了。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妈妈就出去了,一直到下午才回来。接下来的几天,妈妈一直闷闷不乐,好像总在想什么似的。一天中午,好心的阿姨又来了,问妈妈有没有去问过。妈妈小声地说:“你来过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教育局问了,一个工作人员告诉我,他说今年大中专毕业等待分配的人有一百多个,而且今年是统筹统分的最后一年,大家都想赶上这趟“末班车”,所以要好好研究研究。”听妈妈这么一说,阿姨眼睛一亮,悄悄地附在妈妈的耳朵旁,神秘地说:“这“研究研究”,其实就是“烟酒烟酒”。这烟酒啊,可不是我们百姓人家吃的烟酒,都要很贵很好的那种。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告诉我,我带你去教育局周局长家,我知道他家住在哪里。要早点准备好啊,不然去晚了,别人已经分配好了再去送就迟了呀。”
接下来的日子,妈妈为这“研究研究”伤透了脑筋。爸爸只是一个普通的老木匠,收入很低。平时抽的烟,是农贸市场买回来的散装烟丝,再用一种毛边纸包卷自制而成的;喝的酒,也是拿自家的大米去小酿酒坊兑换的。晚上,爸爸收工回来了。妈妈把爸爸悄悄拉进房间,商量着“研究研究、烟酒烟酒”的事情。一条精品“白沙”加上两瓶好酒,最少都要两百多元。可妈妈把家里所有的积蓄以及生活费加起来都不够一百元。这可怎么办?妈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爸爸见妈妈着急的样子,安慰到:孩子她妈,你先别急。我来想办法。我多开几个夜工,开一个夜工,有二十元,很快就可以凑上了。”“你现在都快五十的人了,总是开夜工身体会吃不消的。”妈妈的眼里满是无奈。“没事的,我健壮得很呢!”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自己厚实的胸膛。第二天,爸爸就和他的工友们放了清息:只要哪里需要加急、赶夜工的就叫上我。”工友们说:赵师傅,这么大年纪了,总是开夜工身体会吃不消的。”爸爸说:“没事的,最近家里需要钱,我能顶得住。那一段时间,爸爸总是清晨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的,每次眼里都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终于凑够了买礼品的钱。由好心的阿姨带路,我们找到了周局长家。周局长家住在二楼,我们刚想上楼,一位老人突然走出来,上下打量着我们,最后把眼光停在我们手中提的礼品上。 老人一看我们手上提着礼品,连声说,“走走走,周局长不在家。”我们一边倒退,一边问:“那周局长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不知道。”老人满脸不耐烦的样子。我和妈妈一连去了好几次,都没碰上周局长,不是还没回家,就是刚出去。妈妈并没有放弃,再一次提着礼品来到了周局长家门口。老人照旧哄我们走,可妈妈这次好像是下定决心了:不见到周局长绝不走。天渐渐黑了,老人准备生火煮饭。老人先用一些木渣屑引火,只见黑烟滚滚,好久都不见火苗。老人只好蹲下身子,一边用扇子扇,一边张大嘴巴使命吹,好不容易看到一些火星了,可一下子又熄灭了。呛得老人捂着嘴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轻轻走过去,一边帮着吹,一边说:“木渣屑引火很难着火的,怎么不用木炭或木刨花呢?”老人叹了一口气,说:“哎,木炭和木刨花引火是很快的。但木炭太贵了,买不起,木刨花虽不值钱,但木匠师傅家一般不卖的。”是啊,那时家家都是烧煤饼,基本上每天都要引火,木炭价格太高,大家舍不得,觉得划不来,只能用木刨花或木渣屑。木刨花是木材刨下来的一层薄薄的废木材,用来引火很好用,但很少,木匠家自家有时都不够用,所以能卖给外人的也只能是一些很不好用的木渣屑了。妈妈听完老人的话,没出声,吹得更大力了,终于着火了。老人开心地笑了,可又无奈地对妈妈说:天色不早了,你们还是回家吧。你们是等不到周局长的。”妈妈似乎明白了什么,拉着我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起床上厕所。只听见堂屋里有“乒乒乓乓”的声音,走出去一看:妈妈正往一个蛇皮袋里装木刨花。我不解地问:“妈妈,你装这么多木刨花干什么呀?”妈妈正忙着,说:“别问那么多,赶紧过来帮忙。”我走过去,妈妈让我尽量把蛇皮袋的口撑开,妈妈拼命往里面塞,塞满了再用力压一压,又再塞一点进去,手已经压不下去了,妈妈又用脚大力一踩,直到把家里剩下的最后一些木刨花塞进去才罢休。蛇皮袋被涨得鼓鼓的,没有一丝缝隙,没有一点空间。最后妈妈再用麻绳把我蛇皮袋紧紧扎好,生怕会掉出来一点。吃过早饭,妈妈找来一辆板车。我们一起把这袋重重的木刨花抬上板车。
妈妈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妈妈个子比较瘦小,我在后面完全看不到妈妈的身影,只感觉到板车行走得特别慢,时不时还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突然遇到一个小小的上坡,不知是木刨花太重,还是是坡有点长,整袋木刨花“嗖”地一下滑向板车的后端,板车的前端猛地向上翘起,妈妈整个人好像被吊车吊起来了一样。妈妈慌了,用力地抓着板车的两个扶手,双脚悬在半空中,不停地前后摆动,几经挣扎,妈妈终于落了地。妈妈吓得脸色苍白,稍稍停留了一下,喘了口气,又继续往前走。周局长家住在乔家湾,平时走路过去不用二十分钟。今天走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老人的家门口。老人一见到妈妈拖着一板车木刨花来了,激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真是太好了!以后生火再也不会被呛得眼泪鼻涕直流了。” 忽然,老人转过脸,说:我不能收你这个木刨花。”妈妈拉着老人的说:“这木刨花不值钱,孩子她爸是木工师傅,家里很多木刨花。再说,我家女儿留不留在城里也没关系。我想,哪里需要她就把她分配在哪里吧。”听完妈妈的话,老人的眼里突然充满了赞许的目光。
那天后,妈妈似乎变得轻松了,再没提过分配的事情。日子也过得特别快。一晃,暑假快结束了,离开学的前一个星期,分配的结果也张榜公布了。红榜贴得高高的,我们踮起脚,抬起头,努力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找到了,找到了!我的名字醒目地出现在迎春亭学区的范围内。我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我被分配在县城了。我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妈妈,妈妈得知后,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欣喜,只是微微摸着我的头说:女儿,我早就想通了,分在哪里都一样,。
再次见到老人时,老人忍不住说了实话:周局长是她的儿子,她们住在一楼,其实是专门给周局长放哨的。只要看到是来给周局长来送礼的,一律告诉人家,周局长不在家。然后悄悄通知周局长回家时走侧门。所以送礼的人总是找不到周局长。我们教育儿子,普通老百姓赚钱不容易,当官要为百姓做事,要公平公正,有原则,千万不能收礼。你的女儿之所以分配在县城,不是我们家周局长帮了忙,也不是因为你送的木刨花,而是因为你女儿是“双优生”。今年能留在县城的唯一条件就是:在校被评为优秀毕业生和优秀实习生的。所以你不需要谢谢我们,是你的女儿很优秀。”
听了老人的话,妈妈的眼里闪烁出晶莹的泪光。她把拉板车的绳索往肩上麻利地一套,两手轻盈地搭在前面的两个扶手上,眉角往上一扬,说:“走,咱们回家,从现在开始我的四儿就是光荣的人民教师了,我们得回家好好准备准备。”一路上,妈妈拉着板车,哼着小曲儿。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把妈妈头顶上那丝丝银发照得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