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每年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总会到隔壁家坐坐，闲聊几句。
这是一个小学同学的家，他初中毕业后，便离开了家乡出去打工。虽然在我们村子，他的家境比我的好一百倍，但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穷鬼。只不过我们家是究极穷鬼罢了。
只是我们家的观念上，再穷，也要读书，他们家则无所谓。
当然，这个读书，是指“上学”，而不是真正的读书。
这个同学并不像刻板印象的打工人一样，回到村子就吹嘘外面的生活。他自己也知道进厂打工辛苦，这没有什么吹嘘的。每次回去，他总对我说：“还是读书好，在工厂累死累活，被老板骂，也挣不了几个钱。”
几年后，当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已经结婚。结婚对象是打工认识的一个女孩，瘦瘦的，笑起来很单纯，和后来的样子截然不同。她同样是在工厂里打工，认识半年就带回家里过年，过完年就领证、摆酒。
结婚后，他依旧打工，她也一样。生活与先前没有什么区别，从早到晚，十一个小时在流水线上高强度工作，人如同机器。
每次我从学校回来，跟他聊天，他都会很羡慕，一边点着烟，吞云吐雾，一边不忘自嘲：“我就不是读书的料。”
工作这些年，他除了娶了个老婆，还学会了抽烟、喝酒、赌博。身材一天天变样，啤酒肚越来越大，脸肿得认不出来。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开始打酱油了。我工作了几年，再回去，听说已经离婚。又过了不久，听说娶了新的妻子。
在这期间，小灵通时代过去了，QQ时代过去了，网络时代来临，人工智能时代来临。
即使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年年过去，即使这个时代已经变了，对于他来说，一切却都没有改变。
他还是辗转各个厂，日日夜夜在流水线上忙碌；生了孩子怎么样，把孩子丢到家里做留守孩子；换了妻子怎么样，还是吵架，相顾无言，冷漠，各玩各的手机；新时代来临了又怎么样，他还是喜欢用QQ找我。因此，他总找不到我，我们也很久没有聊天，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上QQ了。
他总是说：“现在工厂越来越少，别人越来越富有，我打工十几年，毛都没有。感觉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现在他已经不去打工了，回到家里，跟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天天睡到中午，打打牌，抽抽烟，喝喝酒。日子一天天就过去了。他的孩子也已经上了初中，他早把期待的目光看向孩子。
然而，他期待的不是他能考上好的学校，而是期待孩子赶紧毕业，快点到广东去打工，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在家混日子。
我已经很久没有到他家去了。因为我发现，跟他已经没什么可以聊的了。
每次回到故乡，在路上遇见，他都远远地躲开。
我也远远地躲开。
我想，人还是要读书的，不管是上学的那个“读书”，还是真正的读书。
否则，人生就会只剩躯壳，干枯得没有源泉。
但不管怎样，都不过是在兜一个又一个圈子而已。
我们的父母，祖父母，儿女，孙子……无穷无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