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乌云,满空白雨。
云不动,雨却拼命奔下来,
落在褐色的木桥上,打在红色的油纸伞上,哗哗啦啦。
褐桥栏边,红伞之下,一个白色和服的女子幽幽地望着清亮的河,看着它被狂乱的雨打得荡漾。
尽管撑着伞,可是雨丝依旧打上了她的脸庞,但似乎那暴雨也怜爱这白嫩的脸,竟将那原本苍白颜色,洗出两抹红晕。
而那忧郁如秋水的双目,被雨洗礼之后却凝成两汪冬水,渐渐变得死寂了。
这时,桥的一头走来了一个人,戴着黄色雨笠,穿着蓝色素衣;
远看是很普通的一个人,可是近看,你会发现他的左腰间有两把刀,那是武士的佩刀;
而那张脸却不像武士该有的脸,那是一张白净的脸,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如果没有那两把刀,他一定会被人当做是一个书生,一个白面书生。
“恕在下多管闲事。”那武士在女子背后停下了脚步,缓缓道。
白衣女子一惊,扭头看向武士。
武士继续道:“这条河看上去很浅,如果打算投河自尽的话,换个地方会比较好。”
女子反问道:“我看上去像是要投河自尽吗?我只是在看河水而已。”
武士看向女子,女子看着武士的面庞,突然笑道:“怎么了?你在怀疑?是因为我看起来很忧郁吗?”
女子顿了一下,呆呆地望着河水道:“我是不会做那么多难过的事的。”
“谢谢你的忠告,再见。”说完,她就撑着伞走进了雨雾,
武士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朦胧之中。
武士到了一个小摊,小摊是卖烤鳗鱼的,
因为大雨,现在还无顾客上门,只有一个人站在摊子里,那是摊子的老板。
“不好意思。”武士对老板道。
“啊,总算来了,你是打工的人吗?真是帮了大忙了,那么就麻烦你看下店了。”一边说,老板一边拿出伞就向外走,似乎十分高兴。
“我听说是用刀的工作才来了...”
“总之,是跟刀有关的啦。”老板打了个哈哈,
随即转身离去,又补上了一句:“这么大的雨,很少有客人上门来的。”
“等等,喂。”
武士刚想再问几句,老板却没有理睬,只是留下了一句:“那就拜托你了!”
“来一串鳗鱼烧。”
还在疑惑着的武士,正无聊的在摊子里扇着烤扇,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刚刚桥上的女子。
“啊!是刚才的武士。”女子似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你是卖烤鳗鱼的呀。”
“不,我只是..."武士连忙将烤扇藏在身后,支支吾吾道。
“就要那条,那条看起来很有威势呢。”那女子没注意到武士的窘态,只是指着水盆里一条鳗鱼,微笑道。
看到那醉人的笑颜,武士愣了一下,随即便下手去抓那条“威猛”的鳗鱼。
“哗啦。”那是鳗鱼滑入盆中的声音。
两次,武士用尽全力抓了两次,可是鳗鱼都滑掉进了盆里,光溜溜的尾巴摆来摆去,似乎是在嘲笑。
起码武士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第三次,他更认真,但啪的一声,水花溅了他一脸。
这回就连那女子也禁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听好了,用蛮力去抓是不行的。”女子停止了笑容,缓缓说道:“要注意鳗鱼的呼吸。”
接着,她深呼了口气,一脸凝重地盯着水盆里黑色的鳗鱼,轻轻地放下雪白的双手。
也是“哗啦”一声,不过这次是鳗鱼被抓到空中的声音,那看似无力的纤手却是一把抓住了鳗鱼的七寸。
她两手抓着鳗鱼,看着目瞪口呆的武士笑道:“鳗鱼和女人一样,强行拉过来可是会跑掉的哦。”
武士沉默。
女子把鳗鱼平放在案板上,拉直;左手拿出一颗铁钉放在鱼头上,右手拿着菜刀,刀背压着钉子,说道:“然后这样固定起来,”
武士依旧沉默,静静地拔出了腰间的一把刀,欲走上前。
见到女子慌乱的神情,他才平静地道:“我来切。”
听到武士的话,女子哭笑不得,只是连忙道:“等一下,鳗鱼是滨松之宝,用这么危险的东西切的话,会遭报应的。”
武士一听,觉得有理,便放下了那把银光闪闪的长刀。
女子便开始切鱼,菜刀从鱼颈斜着入刀,顺滑直至鱼尾,鱼儿变作两半。又一刀平切,左手一提,一根完好的鱼骨便剔了出来。
武士着盯着那飞舞的双手,默默不语。
摊外白雨,一如既往倾下;
路边翠柳,早已不见黑鸦。
寂静,雨把天地冲刷的只余下了寂静。
鸦雀都已归巢,行人也都回家,自然处处无声,处处寂寥。
武士无声地看着女子将鳗鱼切成片片,女子也享受着这宁静,然而这时却有一个声音将这寂静打破。
“给我三串鳗鱼烧。“一个撑伞的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摊前。
“谢谢光临!”白衣女子看到有顾客来到,欣喜答道。一边拿出了一把木签,对武士道:“快,用木签串起来。”
“嗯。”武士点点头,也开始忙碌。
“来五串鳗鱼烧,快一点!”
“谢谢光临”
“我也要两串。”
摊前的顾客多了起来。
雨声依旧,鳗鱼上的烤油“滋滋”的声音却逐渐盖住了雨声。
“快准备!”白衣女子一边扇着烤扇,一边对串鳗鱼片串得手忙脚乱的武士喊道,“快点快点!”
看到武士将一张鳗鱼片上的木签串得纵横交错,她不禁张大了嘴巴。
最后,还是那双白净的手将整齐的金色鳗鱼烧递到了顾客手中。
“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啊!”白衣女子用烤扇拍着节奏,朗声唱着,“滋阴补阳,滨松特产,碧水鳗鱼烧,晚上和朋友来一串烤鳗鱼吧!”
雨丝被夜染成黑色,
摊旁旧灯盏的昏黄光芒闪动着。
顾客散去,水盆里的鳗鱼也仅剩孤零零的一条,
摊子再度恢复了寂静,两人的寂静。
白衣女子坐在摊前,面带收获的喜悦,眼睛被灯火映得闪烁。
她对武士道:“生意兴隆,真是太好了!”
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身子坐直了一些,眼睛也恢复墨色,
若有所思地道:“对了,我不是来打工的。”
“我来烤吧。”武士只说了一句,便伸出双手,看准呼吸,一把抓住那条鳗鱼的七寸,将其拎到了案板上,又拿出一枚铁钉,稳稳钉在上面。
白衣女子静静地看着武士的双手,听着菜刀在板上清脆的响;
看了一会儿,似是看累了,她将右手托在红润的脸腮下,将墨色的眼神投入了墨色的黑夜之中,
于是,她耳中那哗啦啦的雨声又更清晰了。
黑色,
黑色的鳗鱼放在白色的盘子里,还冒着热气。
“看起来烤的很用心啊。”白衣女子眼中又映出了灯火,看着盘中的鳗鱼烧说道,
“嗯。”武士答完,便直直地站在女子面前,那古井无波的眼中竟也出现了一丝期待。
“总之,我先吃了,毕竟是你好不容易烤的,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女子就将一块鳗鱼送入口中。
刚嚼了几下,女子那两弯柳叶便皱了起来,随即说道:“难吃,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吃啊。”
说完,她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武士道:“第一次吃到这么难吃的烤鳗鱼,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才能吧。”
武士的脸绷得更紧了,右边的眉毛似是承受不住这压力,竟开始跳动了起来。
他终于不能忍受,将一杯水放在了桌上,脸朝着黑夜,冷冷道:“喝水吧。”
女子笑道:“茶比较好呢。”
虽然算不上美味,但依旧是盘净杯空。
“谢谢,这样也能留个美好的回忆了,告辞。”说着,女子径直走进雨中。
“回忆?”武士对着她的背影问道。
白衣女子停下脚步,停在漆黑的雨夜中。
“我呀,从明天开始就要在妓院工作了,所以能到处自由走动也就只有今天了。”
她平静道,“为了帮丈夫还债,不得不放下面子了…这也是很平常的事吧。”
说到这里,她忽然转过头,向武士微笑道:“就是这样,拜拜。”
武士无言,看着黑夜中那道白色的影渐行渐远。
二、相识
褐色门栏,
外面是散尽人烟,风雨互怜;
里面却是脂粉香气,红唇欲滴。
这里是醉香楼,男人的欢乐楼;
纵然外面如何寂静,楼中深处却笙歌依旧;
纵然外面狂风骤雨,楼中只有温柔相许;
而一座楼既能使人沉醉,又能使人快乐,所依靠不过是一些女子。
这一个个女子就在这门栏之内,对许多男人来说,这门栏之内,便是天堂。
当日那白衣女子,如今换了一身艳丽的红,就静坐在这栏里,这梦幻般的栏里;
然而她那火红欲燃的两瓣唇,却没有一丝翘起的弧度,那墨黑双目平静的如一潭死水。
火红,有一抹火红的光,突然从她双目里生起来;
近了,原来是一把火红的伞,她认得这把伞,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伞。
当然,她也认得拿伞的这个人,正是那个卖鳗鱼烧的武士;
武士的雨笠遮住了他的双眼,他的半张脸依旧是冷冰冰,他的嘴依旧不发一言。
女子问道:“你是为了还伞,专程而来的吗?”
武士答道:“是的。”
女子的红唇弯出了一个美丽的弧度,道:“谢谢,但是我已经不需要了。”
她顿了顿,道:“我已经不能再去外面的世界,不管外面是下雨,还是下箭,都无所谓了。“
武士听着她的话语,在寂静的雨中异常清晰,那字字言语击打在他的心里,就像滴滴豆雨打上他的雨笠。
“若不嫌弃这把伞的话,你就拿去用吧,看,不都湿透了吗?”说着,女子将她的左手伸出门栏,去抚摸武士的脸颊。
武士看着栏中的女子,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只觉刚刚被打湿打冷的脸庞也渐渐温热了起来。
可是这短暂的温暖也瞬间被打断了,
屋里传来一阵喊声:“小花,有客人点你!”
听到这呼喊声,女子似触电般慌忙缩回了栏外的手,随即佯装镇定道:“知道了,我这就来。”
说完,她转身向屋内走去。
看着女子红色的背影,武士突然道:“还有一件事。”
武士摘下雨笠,让雨冲洗着发丝与面庞;
那两个镜片已被雨水冲的模糊,那双锐利明亮的眼此刻也被洗的黯淡许多;
他却不顾雨水,只是盯着女子道:“还没问你的名字。”
女子转过身,微笑道:“我叫紫乃,但是这个名字已经不需要了,你呢?”
“仁。”
“谢谢你了,仁。”
紫乃的两汪死水似乎荡漾出了些许波光,随即湮灭,她又淡淡吐出两字:“再见。”
之后,她一步一步走进了屋里最深处、最暗处,没有回头,没有声音,也没有一丝停留。
就像门栏外雨丝千条万缕,或许对蓝天无比留恋,但它们知道自己在那里只是过客,而坠向大地,摔得粉身碎骨才是最终的归宿;
于是它们也义无反顾了,狂乱地飞旋下来了,伴着雷鸣,伴着闪电,伴着疾风,扑了下来。
栏外道路,空无一人;
只有阴雨绵绵,只有武士流连。
那是停不下来的宿命,那是萦绕于心的倩影。
雨不停,
将红伞下的武士,浇灌成一道风景。
紫乃回到栏前,看着这道风景的双目,渐渐凝聚了愁云几许,
道:“我还有忘了的东西吗?”
“没有。”
“那你是来玩的吗?”
仁不语。
紫乃放缓了语气,道:“抱歉,对你这样我很抱歉,但你会影响到我的生意,请回吧。”
她继续盯着伞下那张湿冷的脸,道:“我没有空闲陪你聊天,请别再来这儿了。”
说完,紫乃便起身离去。
“欢迎光临,找到中意的人了吗?现在的话...”
仁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谄媚的声音。
他转头一看,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把褐色的伞,伞下是一张肥腻男人的笑脸,厚厚的唇上两撇八字胡随着话语上下扭动,贴的紧密。
仁没等那人讲话说完,便打断道:“我没钱。”
听到没钱这两个字,那人的八字胡突然分离开来,顿时变成一副无赖模样;
随即,他左手在撑着伞的右手上轻轻拍了两下,缓缓道:“来人啊。”
于是,从屋里出来了三人,一人虎背熊腰,一人拿着木棍,还有一人腰间是一把刀。
木棍流里流气地道:“我们做生意,可不是为了让贫穷武士来保养眼睛的啊。”
佩刀道:“不甘心的话,就带钱过来吧。”
仁摸了摸腰间的长刀,又将手放了下去。
背后的木棍直冲过去,一棍砸在仁的后背;
红伞飞,人落地;
之后便是比暴雨更猛烈的拳打脚踢。
仁只是趴在黄色的泥水中,一动不动,就像熔浆之下的岩石,黄沙之中的枯骨;
没有呻吟,没有颤抖,脸上甚至看不到一丝痛苦的表情,仿佛这具躯体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打手的叫骂声他也充耳不闻,
因为他耳边回响的依旧是雨滴碎裂,佳人离别。
不知多久之后,仁站了起来,低着头站了起来。
他拾起红伞,开始向前走,低着头向雨声更大的地方走;
雨愈发密了,于是他也没有了方向,只是走;
听着两边屋檐雨帘坠落,看着脚前泥水扑朔;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使得他的双目渐渐模糊。
一个身躯在他脑海中却愈发清晰,那是一身红衣,一张红唇,一双墨目;
可是,那身躯前有一褐栏,那是一条褐色的天堑,将二人分隔难以相见;
栏中又有多少被欲望侵蚀的陋虫?
仁不想去想,更不敢去想,可是他却不能不想,
因为他发觉自己的灵魂已被抽空,寄放在那两汪秋水之中,如今自己仅余一副空壳,无用的空壳!
不知不觉,仁走到了一家当铺门口。
他停下脚步,抚着腰间的刀,终于还是摇晃地走了进去。
“老板,当东西。”
听到有生意,一个三角眼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看是个落汤鸡,便轻蔑地道:“当什么东西?”
“这把刀。”说着,仁从腰间抽出那把长刀。
看到刀鞘与刀柄上繁杂的花纹,看到那锐利的刀刃闪着亮光,三角眼心中暗道:”这下捡到宝贝了。“
不过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平静道:“这把刀一般般,最多五十两银子,不过加上你腰上那把会值钱很多。”
“多少?”
三角眼眼珠子转了转,道:”两把一共两百两。“
“成交。”
三角眼不禁暗喜:这两把加起来起码一千两,看样子他是赎不回去了,这回赚大了!
武士的刀,就是武士的生命;
但若灵魂都已不在了,生命还有何意义呢?
他只愿这生命换回的钱,能为他挽回一缕灵魂。
三、相守
夜将深,雨更沉。
紫乃呆坐在栏里,双目无神,夜雨在她的眼中变得沉默。
可是这沉默并没有持久,因为夜雨中那柄红伞又一次出现了;
这回伞下依旧是那个武士—仁,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仁又一次出现在紫乃的面前;
不过不一样的是仁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洋溢着笑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才会显露出的笑容。
“又是你?告诉你不要来的。”紫乃慌忙道。
果然,一柄褐色的伞立刻带着两个打手跑了出来。伞下老板道:“今天又没带钱来逛,还想被打得鼻青脸肿吗?”
仁没有做声,只是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在空中摇晃,那叮当的音色甚是清脆;
老板似乎也被这悦耳的声音打动了,立刻换了一张堆满笑的脸,
乐呵呵道:“欢迎光临,点小花就可以了吗?”
夜已深,屋里灯已昏,窗边雨声依旧。
二人静坐窗边,相顾无言,寂静许久。
终于紫乃打破了寂静,她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仁,道:“要喝点酒吗?”
面对紫乃那双夜一般黑的眼睛,仁却没敢直视,低声道:“不了。”
“是吗。”紫乃低头弯腰,将嫩红的右手轻轻放在仁的左手之上。
仁动了动右手,又将那芊手缓缓推回了原处,轻道:“没关系,这样就好了。“
紫乃直起身子,犹豫道:“但是,特地花了那么多钱…”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窗外的雨,道:“雨,好像暂时不会停呢,卖鳗鱼的先生。”
“我不是卖鳗鱼的,只是在旅途中打工挣旅费。”
“原来是旅行的人啊。”
“但是,由于雨的缘故,会在这个村子呆上一段时间。”
紫乃只是看着窗外,眼中的雨丝更浓,道:“原来是这样,雨一停就要走了呀。”
仁盯着紫乃灯光中朦胧的脸,道:“雨一直不停就好了,这样的话,就能一直留在这里。”
听到这番话,紫乃转过头,睁大那双黑宝石般的双眼看向仁,
然后掩住嘴角,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蠢话,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仁没有在意,平静道:“这没什么好笑的。”
紫乃尽力止住了笑意,抬起那明亮的双眸,轻嗔道:“因为,现在已经没人说这种话了。”
说完,止不住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不知为何,仁看着紫乃清亮的笑颜,竟无法生起一丝脾气。
于是,仁又问道:“紫乃,这个工作不辛苦吗?”
“当然有辛苦的地方啊,但是,我遇到痛苦的时候也真的会笑喔。”紫乃缓缓道:“因为不甘心,才要把痛苦笑走。”
仁发现紫乃的眼中出现了一种不知名的光芒,那是一种并不锐利,但十分坚韧的光;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光芒照亮,被这光芒缠绕。
随后这道光芒近了,到了仁的眼前,与之一同靠近的是淡淡幽香,与那欲燃的唇,终于这唇将二人燃尽。
不顾窗外夜雨滔天,混沌无边;
窗里已是灯火黑漆、暗香四溢,人影伏起。
晨风起,
吹响了窗上的风玲,也吹醒了沉醉的仁。
仁睁开眼,发现镜前佳人已在梳妆,乌黑长发散落在白玉般秀肩之上,缕缕动人。
仁看着紫乃一梳一梳,缓缓梳着那柔顺的黑发,道:“离开这里吧。”
紫乃放下手中木梳,道:“你说什么啊。”
“这样的工作就到此为止吧。”
紫乃只是轻嗤道:“别说得这么轻松,你知道妓女的赎身钱要多少吗?像你这样的,就算找来一百个也赚不了那么多钱。”
随即又道:“我出嫁的时候,双亲还很高兴我能嫁给有钱人。但是,丈夫迷上了赌博后,到处借债,清醒过来时,和服店的老板娘已成妓女。”
仁道:“现在你可以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紫乃道:“我很高兴你会喜欢我,可是这就像梦一样。”
这时,门外传来老板的声音:“不好意思,小花,来一下。”
“马上就来。”紫乃答完,又对仁说道:“童话到此结束了,你也该回去了。”
说完,她起身出屋。
门外是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中年男人。
一看到紫乃出来,就摇着她的肩膀哀求道:“拜托了,紫乃,给我些钱,帮帮忙嘛。”
紫乃见到他,眉头便皱了起来,无奈道:“我怎么可能会有钱啊。”
中年男子道:“别说无情的话了,一定能从客人身上拿到小费的吧。”
说着,中年男子不禁嘴角上扬。
紫乃垂着头,低声道:“那你戒赌,好好工作怎么样?”
“你说什么?”听到让他戒赌,中年男子那谄媚的笑脸瞬间扭曲了起来,伸出左手就狠狠打在紫乃脸上。
看着紫乃倒在地板上,看着那被他扇红的脸颊,中年男子得意的道:“怎么了?有什么不满吗?”
随即,他又扯起紫乃的头发,肆意道:“想和我分手吗?很不巧,我还没打算放了你。”
正当他准备下一步欺辱之时,一双有力的手却将他的双臂扭到了身后,那是仁的手。
“干什么?你他妈的!”中年男子气得骂了出来。
虽然痛的咬牙切齿,他还是大喊道:“老子可是她的丈夫啊!我想要对她做什么是我的自由!”
“够了,放了他。”紫乃见状道。仁看了看紫乃,还是松了手。
“痛死了,他妈的!”中年男子捂着刚刚被抓的手腕,狠狠对紫乃道:“听好了,老子要让你一辈子干活,给我记着。”说完,便跑了出去。
深夜,百家俱静,墨色的雨线飘零。
黑夜总是令人思念白昼,可是有一个地方是不分黑夜与白昼的,那就是醉香楼;
来这里的男人无不沉醉这温柔乡之中,哪里分得清白与黑呢?
仁却分得清,因为这次仁来这里并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帮助紫乃逃走。
“欢迎光临。”紫乃将仁迎进了二楼屋里。
看着仁坐在窗口不语,紫乃问道:“怎么了?”
仁依旧看着窗外道:“从这里逃出去。”
“什么?”
“快去准备。”
“这种事...不行的。”说着,紫乃垂下头,低声道:“就算逃了出去,无论到了哪里,也会有人追来的。”
“河的对岸有个切缘寺,如果逃进那里的话,或许可以得救。”
“不行的,就算逃到那里,也还是会被抓回来,三年之内都不会被放出来的,也没有办法像这样跟你见面了。”
说到这里,紫乃双目渐渐模糊,呜咽道:“与其如此,我还不如在这里等你...”
仁突然转过头,盯着紫乃道:“那时,在桥上,你是真的想寻死吧。”
紫乃一愣,缓缓道:“是的,那个时候如果你没经过那里的话...现在,我可能已经...”
说着,紫乃忽然抬起头,双目泪光闪烁,坚定道:“走吧,一起。”
这时,门外响起老板的声音:“在兴头上打扰真不好意思,你的时间已经到了,差不多该..."
门内,仁已经用床单在窗口系好了绳子,对紫乃道:“我在下面等你。”
门外,老板发现没有回答,便推门而入,看到紫乃已抓住绳子往下爬,不禁冲了过去,一边吼道:“喂!你在做什么?”
紫乃刚要下去,衣袖就被老板用力扯住。
仁在下面焦急道:“快点。”
紫乃看了看下面的仁,毅然松开了双手,任凭身子飞速落下。
仁看准位置,接住紫乃,二人便狂奔而去。
“有人逃跑了,快给我抓回来!”
醉香楼大乱,一堆打手提着灯笼涌出了大门,紧追着二人不放。
黑夜虽然总让人思念白昼,但此时仁却要感激黑夜,
因为黑夜给了他们二人最好的掩护,趁着夜色,二人离渡口愈发近了。
但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每当你渴望黑夜时,总会发觉白昼来的如此之快。
破晓时分,墨雨被再次照亮,二人也终于在渡口被发现了。
褐色的伞,周围是几十名佩刀的打手。
伞下的老板,神情变得严峻,冷酷道:“这世上可没那么好的事啊。”
说完,挥了挥手,便退向远处,于是打手们一拥而上。
仁右手伸向腰间,欲拔刀,却只抽了个空,他这才想起自己的刀被交换作了灵魂。
于是,他那只拔刀的手,拉住了惊慌的紫乃,将她搂在怀中,同时避开交错的刀影。
虽然失去了武器,但徒手的仁同样令对手胆寒,每一拳、每一脚都能让一个打手倒地不起,
若不是怀中的紫乃,这些人也是万万拦不住他的。
“紫乃,快上船。”说着,仁将紫乃推入了木舟。
仁夺了一名打手的刀,每出一刀,必有一个打手倒下,而这次的倒下则是永远;
打手们觑于仁刀法的威力,只是围着他,不敢出手。
就在仁将要上船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紫乃!你不会要离开我吧。”原来是紫乃的丈夫,气喘吁吁的追到了紫乃的面前,喊道。
紫乃转过身,留给他一个背影,道:“我已经厌倦被你随意使唤了,我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人生!”
说完,紫乃将一把碎钱砸到那名男子头上,道:“那就是以前做你女人的价钱。”
男子听完这番话,本就扭曲的面庞扭曲的更加可怖,竟拾起地上一把刀,径直刺向紫乃;
仁一直警戒着面前的几个打手,却没想到背后的紫乃忽然受袭,他只能奋力扑了过去;于是那把刀就插在了仁的背后。
虎视眈眈的打手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十几把刀顺势就砍向仁和紫乃,仁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木舟推出岸边,对紫乃道:“快走。”
东方初白,细雨已停。
岸边雾气朦胧,天边一道彩虹若隐若现,宛若仙境;
然而白茫茫的雾下,却是满地红花,那是血的颜色,血的形状。
白雾之中,还有两个红色的身影,一个是血衣、一个是红衣;
血衣的是仁,红衣的是紫乃。
“不!”紫乃看着即将倒下去的仁,凄冽地叫了出来。
她没有听仁的话,从舟上跳了下来,紧紧抱着仁的身体,
泪眼望着仁的双目,道:“雨真的停了,你真的要离我而去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愿意与你一起离开这里,我们一起走吧...."
说完,她双手抓住仁背后那把刀柄,用力推向自己;
渐渐她那欲燃的唇火从嘴角迸裂,那嘴角却稍稍上扬,弯出一道惊艳的弧线,
这弧线的美丽竟令天边的彩虹也黯然失色!
雨不在,人亦已离开;
在这黑暗混乱的时代,像一道彩虹消失在了人海;
他们的身影虽已消散,但那爱的勇气终将留在人们的心怀。
爱岂非都是需要勇气来承载?
(全篇完,改编于动漫《混沌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