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峡洲的记忆

  可能是乡音的原因,母亲一直叫她的家乡叫“峡八里”,那是湘江上游一个四面环水的岛。我的母亲就出生在这个洲上。母亲兄弟姊妹共六个,上面的哥哥从小过继给姑姑为子,行二的母亲其实就是家里的老大了。

  外公长期患病,没什么劳动力,外婆是一个小脚女人。生活的艰难就可想而知了。洲上的土质以沙土为主,并不适合种庄稼。家里重要的经济来源就是种菜卖,将自家种的菜挑到洲外小镇上换几个钱,再买米回家。这样的工作,童年的母亲就开始承担了。每天无论刮风下雨,母亲要顶着星星起床,挑上一担头天晚上准备的菜蔬,下到河滩,坐小船摆渡过河,再走上十里的山路,去到一个叫白水的小镇。然后,站在街边叫卖。运气好点回家就早点,运气不好,就只能披星戴月了。买回家的米常常是舍不得直接做饭的,要将米磨成米粉子,放锅里熬成粥,再加入大量的蔬菜,做成糊糊,一人吃一碗,就算是吃饭了。

  不堪回首的生活,就是母亲的童年。

  母亲和父亲结婚后,随军离开了她的家乡,去到遥远的四川。可峡八里的家却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紧紧的把她牵挂。

  那一年,全国人民“过苦日子”,母亲接到电报,我的外婆竟然饥饿而亡。母亲带着我幼小的姐姐,千里奔丧,回到她魂牵梦绕的家乡。母亲年迈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在那个穷困潦倒的家里,无钱无米,嗷嗷待哺,行将饿毙。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来,用自己带回家的不多的钱,和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共度时艰。我的二舅每天晚上,会拿一个袋子,去野外,无论什么,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就捞回来。为防人知,常常是深夜起火,煮一锅菜粥或者菜汤,将家人一个个在梦中摇醒,让他们吃点东西,不至饿死。

  母亲在家乡一呆半年。随军家属如果回到家乡,随军资格将被取消,户口将被迁回。父亲再三催促,母亲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她的亲人们。

  患难与共,亲情如血。这就是母亲和她的的家人们。

  这些故事,是我小时候,在母亲有意无意的诉说中听到的。虽没有感同身受,却记忆深刻。

  当然,母亲也会和我们讲起家乡的欢乐时光。记得母亲常常和我们唱一首山歌,原滋原味的乡音唱出来,韵味悠长:“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光派花篓。三匝油,三个姑娘来梳头,大娘梳起个盘花绣,二娘梳起个凌云头,三娘不晓得梳,梳起个散花头。大娘坐马走,二娘坐轿走,三娘冇得坐,坐起个烂鱼篓。走一里,哭一里,丈夫出去十八年,黄瓜栽在苦瓜田,黄瓜好吃蒂子苦,苦瓜好吃要油盐。”

  几十年过去了,还会记起母亲唱山歌的样子。现如今,母亲离开我们好多年了,母亲的家乡也变得遥远而飘渺了。

  今年是二舅八十大寿,我们姊妹几个商量,就决定回家乡给二舅去拜寿了。

  开车导航找目的地,“峡八里”怎么也找不到,找到的地名叫“石峡洲”。原来母亲的家乡叫石峡洲。

  现如今石峡洲上已没有什么亲戚了。舅舅和姨们早已不在洲上居住,我和姐姐妹妹们去洲上纯粹就是寻根吧。石峡洲下游建有水坝,河滩已经也不再,古老的湘江成了平湖,而上洲也无需摆渡,有一座桥连接,可行车直上了。

     石峡洲上,两种极端的景象:待在洲上的,建起的新房形如别墅。四面环水,山青水黛的石峡洲,就是一个天然的度假胜地。没有待在洲上的,一般就是在外面发展很好,不再恋旧,放弃了祖屋。一栋栋老房子也就成了废弃的空屋,散发着历史的陈香,诉说着过往的沧桑。

  舅舅们的房子就是后者了。

  在城里见到了阔别经年的舅舅们。大舅今年八十五了,看上去神情俊朗,腰板挺直,根本不像八十多岁的人。二舅舅今年八十,虽然牙齿脱落,可身体状况很好。三舅也快八十,身体稍差,可头上也不见太多白发。

  几个舅舅们的儿女们可不得了,几乎全是大学生,在全国各地发展。有在政府部门的,有在军方科研单位的,有学校老师的,有经商大咖的。母亲的六个兄弟姊妹,除母亲和姨们不在,能来的亲戚都来了。

  二舅的儿子在城里豪华大酒店定了包厢,一家人济济一堂。三个舅舅坐在正位上,我在表兄弟中算是老大了,就坐在小舅的旁边,我的右手边坐了一圈我的表弟表妹们。我往左侧过头去看着舅舅们,就发现我的母亲和舅舅们长得好像。我往右边侧过头去,就发现表妹们比我的亲妹妹长得还像我的母亲。那一刻,我知道,在天堂的母亲,也和我们在一起,和她的兄弟姊妹在一起。

  石峡洲从地图上看,像一颗纺锤。在我心里,就是一颗母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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