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回来发生了一件大事。清华附小2012级四班的微信号上登出了多篇由六年级学生完成的研究苏轼的论文,其间使用的技巧和工具都超乎了旁人对于小学生知识水平的估计范围。于是一开始,阅读过该公众号的人赞誉学生如此惊人的能力;后来,赞誉渐渐混杂了焦虑,人们对此提出了质疑。
我接触到这个事件的时间是滞后的,约是在论文被放出后七天之后。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我首先想到的是:这样的作业绝不可能由学生群体独自完成。
我的想法正和批评中的一个响亮声音对应:这些作业是否由学生独立完成?另外一个主要的批评声音则是质问老师布置如此高深的作业是否合理?尽管脑中首先蹦出来的怀疑和反对声中的某一部分契合,但让我选择赞同或反对校方作业,我会选择前者,不加犹豫。
第一个质疑声是的来由是六年级的学生是否已经具备调用大数据的知识和技能,甚至是是否已经接触与大数据、旅游价值、诗词意象等的概念认识。“恰巧”,来自这个班级的大多数父母中的至少一方都是清华事业编制的教职工,这些高素质家长完全具备了解、应用各种数据分析软件的条件以及多角度分析苏轼的综合思维,由此挖掘出“旅游价值”、“中华传统文化的深厚底蕴和幽香”。那是不是有学生假手他人的意味呢?
我在一开始肯定这项作业不可能由学生独立完成,既是出于对六年级学生知识水平的考量,也在于身边有很多的家长在包办着孩子的拓展性作业。二年级也许会有一个PPT的制作作业,此时孩子还不能应用PPT,于是爸爸出手;四年级需要拍下孩子自己做一道菜的过程图,孩子成了摆拍的模特,妈妈是幕后厨师……有言论指出第一个问题归根结底是父母焦虑,实质增加了家长的负担。中国的一个普遍现象是父母会将孩子看成自己希望的载体,惟恐作业考评与期末成绩相关,便抱着力争上游的心态匆忙抢过孩子的作业,完成一分优质高效的回家作业,而孩子不过是署名者。
而对于附小的孩子们来说呢?教育学目前关于儿童发展的因素的主流观点是发展由遗传和环境决定。附小的家长们无疑多是社会人才,有良好的学习能力,接受中国顶级的教育,基因这一点即使再虚无缥缈,也有了保障。况且,作为中国顶级大学的教师与行政管理人员,他们接触到的世界是不可能以单一的学科成绩来为孩子盖棺定论的。他们或许是出于自身的严谨与细致认真来指导孩子,为孩子提供必要的但尚未被他们掌握的方法与工具,引导孩子的思路扩展,从论文当中的“他是不是有很多和尚、道士朋友呀”、“可是真是高兴得太早了”等语句仍可以透露出孩子的语气习惯。不排除有个别人会包办孩子的拓展作业,但此时问题的实质已经不是死磕于成果是否由孩子们独立完成,而成了团队外协助的方式是如何的。是指导,还是灌个人理想入孩子笔墨;是提示方向,还是字句陈述,孩子录入?
这一事件的另一环境因素是学校。学校作为教育的正式场所毫无疑问对育人有巨大的作用。
第二个声音认为孩子在假期应该没有作业或适合他们年龄段的作业,应该尽情地和朋友、家长玩;长时间对着电脑打字,是否会影响视力?矛盾在此时已经出现了。孩子应该没日没夜地玩八天?没有这项作业,在这样一个电子产品低龄化的时代,孩子成长后的视力会像当初日朝朝阳晚朝林的长辈们那么明亮?我的老师曾讲过她在美国的见闻,美国一所学校低年级的孩子早上八点上课,下午两点放学回家,作业极少,部分孩子几乎是在家无事可干的。于是这些孩子会以看电视或玩游戏的方式来度过时间。娱乐是必不可少的,但一旦过度便会引起生理(如视力)和心理(如自责)的恶性反应。探究型作业本身是教育的一部分,不是在把一个无限可能的孩子限制在一个校区下,是在通过提高孩子的认知水平与实践能力,提前抵制其他不良行为可能对个人造成的危害。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否定在当前中国,社会竞争是强的,自自由生活、就业、好大学、重点高中、重点初中倒推,竞争最终落到低阶段教育上,教育竞争加大。一边是家长为了增大未来选择的机会疯狂地给孩子报各种各样的补习班与兴趣班,一边是批判一个作业的存在,这个作业还不是抄、考的模板作业,反而是探究式的活性作业。
孩子的世界应该是欢乐的,但不能不受限地玩乐,提倡完全儿童自由的理论是站不住脚的,这一脱离社会现实的指控半身就是不合理的。一是由于竞争的存在,二是因为儿童的强大可塑性就要求我们一定给以价值观和人生方向的引导,在这样的基础上才能让孩子自由发展。
重新审视这项课题:让孩子们在苏轼诞辰之际合作一份关于苏轼的报告。任何人在看到这样的作业都不会批判,灵活体会中国优秀文化,何乐而不为?孩子可以用已掌握的苏轼诗词切入,比如从自己学过的苏轼的诗中体会感情,再通过网络查找苏轼在写各种诗词时的人生阶段的境遇来印证自己的感知;或者从自己最合意的一首词来分析意象、情感。这些都是六年级学生完全可以做到的。
引起矛盾的关键点是:这些报告完成得过于优秀,而家长身份及其关联的学校又特殊,于是质疑鹊起。
认知始于感知觉,教师以课堂研究的方式给孩子提供了一个接触、了解苏轼以及他背后的诗词、他时代文化的契机。诗词为题,孩子探究并且花费一定的时间、精力来对此有更深入的了解。在这个过程当中,孩子对于自己是否真正对此感兴趣有大略了解。之后,感兴趣的孩子会坚持,并且掌握在研究之中接触到的、学会的技能来更深入的探求。教师在课堂之中扮演的便是“平等中的首席”这一角色,确定研究主题,由学生自由发掘主题的多样性,从自己最适合的或最擅长的或最感兴趣的侧面进行摸索,并由此初步发掘自己适合的、擅长的、感兴趣的方面。在过程之中,教师是救生员,带领学生到达活动场所后便进入观望状态,在孩子需要帮助时给予针对性的解救措施,孩子才是整个活动的主体。
人的自由并不在于玩乐与无施压,人的自由与最深层次的快乐来自于成就。就像我们第一眼看到别人能够将水粉画得很漂亮时便也想学习画画,于是报了班级,学了两天后觉得甚是无聊,一坐就是目不转睛得盯着画纸几个小时。于是不做了,回到电视剧前,惬意舒适,无忧无虑。然而这种舒适是短暂的、浅层的。身边有很多朋友看着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姑娘拿着绚烂的水粉画走过,都会称叹一句好好看,真希望当初父母“逼”着我学会一门技能。
这便回到了第一个问题。父母应该做什么?应该同多尔所述的教师身份一样,家长作为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应该是“平等中的首席”。孩子和父母是人格对等的,今天的孩子便是未来的成人,父母不将自己的理想强硬施加于对此毫无感情的孩子身上,不以功利为目的掺入孩子的个人世界,尊重并且顺应孩子的兴趣,引导其以正确的态度来实施兴趣,兴趣不只是玩玩而言。如同爱人,既然喜欢,就要珍惜。我和我的老师一并觉得,最深刻的快乐需要毅力,用以提供对于兴趣的坚持与精进。当真把自己喜欢的事做到极致之时,即使被称“炫技”,我之才华也担当得起我的炫耀,过程之中的厌烦与折磨也在满足感与成就感之前不值一提。
好的教育不用站在成人角度的尽善尽美考量,而在于孩子的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