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青砖黛瓦,远山碧波,乡愁就无处安放;没有了亲情团聚,情感依托,良心同样无处安放。
一
春节回家,兄弟们在一起畅谈得十分热闹。家里在外工作的大哥说,哎呀,这些年啊,总是馋毛窝窝(一种很小很柔软的小蘑菇),有一天下雨,特地到一片茅草地里去寻,结果啥也没找到,估计这种东西可能绝迹了。
是啊,那些年,这种毛窝窝,一般要到春天连阴雨天才会有,雨不能太大,就是书上所说的“淫雨霏霏”时才行,而且它们还要长在那些不是很高的茅子草地里。几场连阴雨下来,稍微一停的间隙,你端一个小铁碗,跟着人群,径直走出去,拨开茅子,你就会发现那些刚刚从草根下面钻出来的毛窝窝,上面顶着一个小伞盖,茎部细细的柔柔的。你一拨找过来,等返过去,呵,又新长出来了一些。就是这么快!
我们家东边就有一大片这样的茅子地,所以,雨后,这儿就是找毛窝窝的最佳去处了。我们把拾来的毛窝窝交给母亲,母亲洗净后再稍微搁上点儿油,蒸窝头时一并把它们蒸上。哈,这就是人间第一美味啊。
我们吃的蘑菇类食物,从来没有一种赶得上毛窝窝那么香。当然,那时候还有另外一种,就是在房前屋里,平地里钻出一块土来,我们小心地把土块移开,呵!下面竟然是一支白白的胖胖的蘑菇,类似于现在的香菇模样。而且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原来就在这一支附近,还有不少隐藏在土壳下面的蘑菇。等弄熟了来吃,味道也很鲜美,但毕竟没有毛窝窝那么诱人。
毛窝窝,现在还有吗?
二
那时候,农村的孩子,除了吃得不好外,其实好玩的东西还是挺多的,过年也过得十分热闹,不像现在好像没多少年味。我和哥哥好几天前就数着手指头盼着哪天过年,大人给我们购来的,亲戚们送给我的炮仗那就是我们的最爱,那几天就放在炕上的被子下面煲着,主要是怕潮了之后燃放时断线,早上我们起来都要数一数没拆封的还有几挂,拆了封的还有几个头,少一个都要把被子撩起来找半天。
年三十那晚,小孩子们往往兴奋地根本睡不着,半夜里有人家开始放炮仗,我们都会猜一下这是谁家,数一下到底放了几响,直到辞旧岁的炮竹响成了一片,再也分不清来自东南西北,到底放了多少响的鞭炮。早上下饺子之前,都要先去放一挂长长的大大的鞭炮的,图的是个吉利。那时候谁去点这支鞭炮,那可是个无尚荣光的活儿。很小的孩子大人是不让做的,相对大一点儿的就可以点着这新年第一响,那是很有仪式感的事情。通常母亲在那儿煮饺子,其他的所有人都要到门口去观摩一下的。等这一挂鞭炮放完,那边母亲的饺子已经热气腾腾地出锅了。
吃完饺子,小孩子们都要被大人撵着去给长辈拜年。通常是先到最年长的长辈家里去,然后再沿路拜过去。哈哈,这就是长幼有序吧。爷爷和我们住在一个天井,所以在爷爷那儿完全可以等到我们的长辈和同辈,我们倒省却了很多的路。等同辈的差不多聚齐了,然后浩浩荡荡的拜年大军就出发了。
当然,去拜年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到人家燃放过的鞭炮纸屑里面去寻找没有燃放的鞭炮,能找到一个,那就是重大发现,一早上就准乐得屁颠屁颠的。
那时候多是土鞭,是用白色的相对硬一点的纸包的,个头大,药量足,动静大,当然安全性也差一些,不像现在都是清一色正规厂家生产的红色外皮的了,燃放完了,一地红皮。一阵风吹过来,红纸皮在地上翻滚,像流动的红色的波浪。
元宵节那时候是要打灯笼的。只要是孩子,大人总要给你买个灯笼的。灯笼下面有一块小木板,小木板上凸出来一个钉子头,安上小蜡烛,套上灯笼皮,就可以挑着到处招摇过市了。当然,一根蜡烛快要燃完了,还是要赶紧回家再换蜡烛的,黑着灯笼好像不太讲究。于是,有心眼的大孩子就开始搞恶作剧,常常对挑着灯笼的小孩子说:你看你灯笼下面有个蝎猴子(蝎子)。小孩子不明就里,抬起灯笼使劲找,要不就举过头顶去找,灯笼一倾斜,扑地一声就开始燃着了,等使劲吹灭了,灯笼也黑黑的了。那挑着黑灯笼的,便一脸的不高兴,悻悻地跑回家,不过,不一会儿,大人又给他换了个,又挑着出来了。
哈哈,过年嘛,总是要图个吉利。
三
那时候,物质条件十分有限,没有啥好吃的。生病感冒,大人顶多给你在灶台下面给你烧个餔几,就是弄块面,揉好了之后,弄成环形,放到刚做过饭还很有温度的灰里面“烧”。等烧到有点儿黄黄的硬点儿的时候,弄出来磕磕外面的灰,就可以吃了。
印象中,用火灰烧的东西都比较香,如调皮的我们有时候会用夹子捉一只麻雀,放在灰里面烧,等熟了,在地上摔两下,然后就开始用手撕,吃得满手是灰,满嘴流油,好过瘾啊。
来个客人,一般去要去小商店去买罐头。主要是苹果罐头,梨罐头,后来有了山楂罐头。再后来,条件略微好一些,竟有了午餐肉罐头。那时候,家里来客人,我们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午餐肉罐头,我们只有在一旁看的份,闻的份,绝不敢凑到桌子跟前伸手的。(呵呵,那时候家教也算挺严的吧,所以到现在我对吃都不怎么感冒,通常一碗稀饭解决问题)当然,等客人走了,就是我们的世界了,什么规矩都不讲了,好好地解一下馋了。
那天,我竟忽然怀念起午餐肉罐头来了,经“寻吃雷达”朋友介绍,终于在超市里发现了它,还是扁扁的那种。买了两盒子回去撬开,面面的,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滋味。
我就怀疑,是我这些年嘴里吃好东西吃的,还是它本身就不是那种货了,不得而知。哥哥说,大概就是你这些年在外面好东西吃多了,不稀罕它了。
呵呵,我承认,我接受。
四
那时,我家东面不几步远,就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溪,夏天雨水多,小溪便很容易丰盛起来。
小溪里的水,横穿过一条东西方向人行小道。水流清澈,水声淙淙,一些小鱼在小溪里逆流而上,窜来窜去,鱼背都要露出水面的样子,仿佛伸手可及。于是便回家拿个脸盆,横坐在被水穿过的人行小道上,用手去捉那些来来回回的小鱼,谁知它们竟灵活得很,行动十分敏捷,根本捉不着。
太阳出来了,晒得脸上热辣辣的。坐在水里,身上倒是挺凉快。
眼看捉鱼不成,索性撕了些周围的芦苇,排了个小坝子,把芦苇横放在中间,让水从中间穿过。呵呵,这下子竟十分管用,一些小鱼游至附近,生生被草绊住,竟逃跑不得,眼看着被我统统活捉。
磨刀不误砍柴功啊。
当然,这样的小打小闹是不过瘾的,更厉害的是去大东边沟里面拦坝捉鱼。
那条沟很长,宽五六米,水深没膝。我和哥哥拿着铁锨,水桶,脸盆,瞅准哪个地方可能鱼多,而且容易拿坝子,便用铁锨掘泥土混上杂草形成十来米长的两段坝子。弄好后,两人用水桶和脸盆往外泼水。为了记住成绩,还在水中插好一段水草,掐至与水面持平,然后看一股子劲之后这根水草能露出水面多少。
等那根水草快要完全露出水面的时候,就是丰收的时节了。鱼儿在浅浅的水里扑棱扑棱地打着水花,站着岸上就可以看出是叫什么名称的鱼,有多大个。于是提着水桶,拎着脸盆,不慌不忙地踩到不过脚面的水里泥里去捉它们,轻松惬意得很。
收获总是令人兴奋的。我和哥哥捉得高兴,岸上的人也看得带劲,有几个人实在憋不住,索性把鞋子一甩,下到水中帮我们一块儿捉。
夕阳西下,我们在母亲的吆喝中提着桶,拿看锨,拎着脸盆回了家,脸上像泥猴一样。
母亲一边呵斥我们弄脏了衣服,一边把鱼洗净炖上。不一会儿,新鲜的鱼汤出锅了,比现在的什么黄河口野鱼汤之类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可是,人总是在不断长大。终有一天,我背起书包,开始外出上学,回家后发现小溪竟早已不见,那条沟也早被填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户户标准的民房建筑,从外面看来,竟然都一个模样。
我知道,对那个村来说,我只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外工作的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那条小溪,却一直在我的心底里流淌,仍然那么清澈、干净,就像当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