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没办法判断我是什么时候成为女人的,也很少思考这个问题。粗放简单的家庭教育对我有不到位的监护,回味起来带有所谓“原生家庭”的精神和情感伤害。
一体两面,粗放简单的养育方式也意味着自由,比如没有人,包括我的父母,教导我一个女孩子应该怎样说话,应该怎样行动,应该怎样装扮,如何拿下一个好男人。
这是一种缺失,也是一种所得。
在野蛮生长的少女时期,我很少意识到我是女孩子,我的自我教育也教会我憧憬爱情,梦想白马王子的拯救,这对于我而言不意味着“被动”地等待被爱,以及传统意义上无限制地付出和奉献,以期谋取在关系里的珍视和价值。于我而言,两性关系意味着好奇,我渴望得到的不是类似宠物一样的宠爱和关照,而是一种平等地对自我的觉知,一种陌生全新的体验。
这很明显地意味着缺乏实际的期待与实际的打算,我耽于此类幻梦很多年,执着于尊严这种鬼东西。
尽管如此,深入剖析,我却算是在过二手人生,是隔着书本在观察和体验世界,是在一种舒适圈里构建的自我冒险和探索,缺乏与生活直接面对面硬杠的经历和实践。
因为隔着一层,就难免缺乏连贯性和一致性,偶尔会生猛简单地接近于勇敢,简洁直率;偶尔则会怯懦脆弱疑似驽钝,裹足不前。
当然也不缺乏自我怀疑与自我攻击,怀疑我的性别和社会完成度,因为我不喜欢很多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类似美妆、靓衫、手工、闺蜜、smalltalk,以及很多精巧雅致的小玩意。
我没办法去理解花几个小时做头发,做指甲,画眼线……也没办法理解为一个男人婉转迂回地讨好承欢,这期间我看到身为女人的虚弱和无奈。
我能欣赏女孩子的美丽,温柔、娴雅、玲珑,但是我不想成为女孩子。
我喜欢自然、喜欢思辨、喜欢活着的东西,比如汽车、太空、科幻、机械……
这一度让我因为缺乏女人味,而被几个男人说强势,也有男人教我做“小鸟依人”讨男人喜欢。
对于强势,我反驳:什么是强势?我要求你按照我的想法穿衣、理财、生活了吗?我没有,我只是让你做你,让我做我而已。两人在一起并不一定意味着步调始终统一,抹杀自我成为另一个对方吧?
看看,我给他们自由,许我自己自我,而男人们并不领情。
对于小鸟依人,我怀疑假如一个男人需要我小鸟依人扮演弱小才能显示出他的强大,我要这样一个虚弱的男人,我做一个这样虚假的自己,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成就的到底是怎么样一种两性关系,又究竟是为什么?这个互相假装才能成就的“关系”又能满足他和我什么?我们都在生活里,何必演这个喜剧?
有这样的念头很容易被归类为女权主义。
在女权被打为女拳时,宣称自己是女性主义者显然是不讨巧的做法。
但是,生活不允许任何人置身事外。
眼见女性因为生育遭遇职场上的困境;
眼见婚姻里一些无可明说的压抑;
眼见社会资源对男性的倾斜和青睐;
眼见无处不在的两性关系上言语的倾轧……无可避免地去思考女性主义,去思考“女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在当今的社会环境,在自己构建的生活场景中,女人的性别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种自觉,自我和他者冲突时引发的思虑。
而我,在不知不觉成为一个女性主义者。
曾经加入过一个读书群,群里偶然间谈论起女性主义,我大声为女性主义声辩:谈论女性主义,要看看女性在争取什么权利。是继承权和受教育权,在农村,很多女性在出嫁后户口就迁出,土地随夫家,夫家有宅基地,假如婚姻顺利还好,如果离婚,这样的女性头上无瓦,脚下无田地,让这样一群人如何生活?对于她们,只有死路一条。
咱们的传统文化说,无恒产者无恒心,在斥责女人浅薄、善变、脆弱时,整个文化、社会也在同谋削弱女人嘛。
此时,一群理性的读书人开始攻击我:要继承权,回家找你爸。
得,至此,我们的争辩进入街头巷尾的骂战,整个逻辑跌入有爹为大的男权叙事里。
在此刻,我深深感受到我身为女性的无力,波伏娃有句很著名的话,说:女人不是天后的,而是后天养成的。
讲出这句话的波伏娃作为女权主义的先驱者,女性哲学家,最被人提及的也是和萨特著名的爱情,两人约定的“开放式关系”。
在这种语境下,他们这对全球闻名的哲学伉俪关系并不对等,尽管波伏娃的哲学思想和萨特比毫毫不逊色,她终身都在寻求“对等和互惠”的两性关系,在探索自我,力求成为自我,而萨特更多是她智识、学术、思想上的伴侣,两人在互相激发和成就。
可是,她是萨特的附属,即使在波伏娃的讣告中,萨特也占据着主体地位。
在19世纪20年代,女性的主要职业仍是结婚员的年代,波伏娃对这种情况心知肚明且在刻意回避,以“存在主义”哲学的进行实际的行动,在与“他者”的关系里扎扎实实地成为波伏娃,成为自己。
写到这里,不禁想:女人和男人的“成为”是不同的,随着年纪增长,男人渐渐退出权力的中心,是个不断颓然的过程,意味着落寞。
女性则在女性特征逐渐消退,生育和性价值消减,日益中性化的过程中一步一步地挣脱“身为女人”的枷锁,逐渐地成为自己,寻回自我的过程。这个过程也是女性逐渐开阔的过程,如此就不难理解在知乎的一个热门话题“过了40岁,女性/男性会越过越没意思”里,女人和男人不同的态度了。
因此,对我而言,成为女人并不是“初夜”之后,而是成为自我的过程。
这个过程很短,需要一生来完成。
这个过程很长,终其一生可能也在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