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光 风清扬 原创
1
不知是何缘故，我来到一个白色的宫殿门口。洁白的汉白玉做成石柱发出圣洁的光。我抬头向上望去，正中央的匾额上用金粉写出的两个字“命运”看起来苍劲有力，尽管字迹早已剥落，但它冥冥之中似乎以一种神秘的力量攫取了我的心魂，使我难以摆脱它投向我的巨网。
我定定地凝视了那匾额几分钟，然后回过神来，向前走去。宫殿前没有人守卫，也没有值班的保安。大门微微关闭，似乎能轻易推开。我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抓起铜把手，敲了敲，没有脚步声传来。
“里面有人吗？”我站在门口问道。
没有人回应。
“我可以进去吗？”我又试着问道，尽管得到回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静默了有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回应我的声音。
“进来吧，门没锁。”那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这样回应道，很冷，没有感情。
我没有丝毫犹豫，也没什么顾虑直接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随着吱呀的一声，门打开了，我缓步走了进去。眼前亮晃晃的，我伸出一只手遮挡着，眯缝着眼睛，以便使眼睛适应这种光线的变化。
终于，光线不再刺眼了。我打量着四周，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石柱，周围都是白色的。这使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于是心里禁不住欢喜起来。我看了看正中央，只见一个头戴金冠的漂亮女人坐在一张白色的宝座上。她气质如兰，面似秋月。身着一袭白色的轻纱。挽着高高的乌黑发髻。手执一根镶嵌着蓝宝石的玉杖。她表情严肃地俯视着我，像我俯视地上的一只蚂蚁一样充满着审视意味。她这样的凝视让我浑身不自在，我不住地掰着手指，紧张的时候我常会这么干，不好的习惯，我得承认，说它是一种毛病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请问您是？”我抬起头来怯怯地问她。
“我是命运女神。”她淡淡地回答我，依然面无表情。
“奥……好吧。”我无话可说时只能这样做。不好的习惯，我得承认。
“你可知罪？”她冷冷地问我，以一种审判者的表情审视着我。
“我不知是什么罪，您能否告诉我？”我毕恭毕敬地问道。
“你这辈子，就这么混过去了，碌碌无为活过一生，你可知罪？”她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冷笑一声对我说道。
听了她的话，我只觉得脊背发冷。脑袋嗡嗡的，像有成千上万只蜜蜂挤进去低鸣着。
“你忏悔去吧！”她突然声色俱厉地对我说道。
这句话像重拳一击狠狠地打在我的胸口上。仓惶之中，我从梦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2
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湿透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月色皎洁地映照着大地。一阵风吹了进来，凉意浸透肌骨。同事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像隆隆驶过的火车。除此之外，是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冷光闪烁着，是父亲的来电，我接通了电话。
“爸，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我睡不着。”电话那边他的声音显得过于疲惫。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关切地询问道。
“不是我出事了，是你的以前的好朋友，小三儿，他出事了。”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他……”我停顿了一下，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他……出什么事了？”我鼓足勇气问道。
“他…死了。”父亲压低了声音说出口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这是一个悲伤的消息。
“啊？他怎么会死了呢？！”我说，“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上星期的事，他借的高利贷，有十几万呢！还不起，默默回家后一个人呆在屋里不吃不喝一天，第二天早上，他的妈妈喊他吃饭时，喊了几声都没回应，破门而入后，发现他直勾勾地吊在房梁上，卸下来时，浑身都凉了。他妈当场昏死过去……唉，你怎么了，有在听吗？”
“奥……没事，爸。”我回过神来，赶紧回应道，这才意识到自己脸颊上不知何时挂了两行泪。
“所以你也别难过，人都没了，你再难过他也活不过来呀。你那边还好吗，有啥想不开的尽管和我说，可别学那傻小子犯混。”父亲安慰着我。
“没事，爸。我会好好的，你也照顾好自己。早点睡吧。”我说。
“好吧。唉～”他叹息一声，挂了电话。
我回头看了看周围，依然寂静一片，呼噜声依旧此起彼伏。浓重的夜色弥漫在我的周围。这夜色黑得深沉，似乎未曾因为地球上一条生命的突然消亡而抹去几分浓烈的黑。黑夜将那些悲伤的记忆一并装入口袋里带走，还给人间一个干净愉快的黎明。一切都发生着改变，一切都未曾改变。
3
总得做点什么。因为此刻我已无法再次入眠。黑夜夺走了我的睡眠，将充满痛苦的记忆塞进我的口袋里，我总不能背负着这沉痛的回忆度过余生，那百害而无一利。
“总得做点什么，来打发这漫漫长夜。” 我自言自语道。
我看了看手表，时针和分针正在进行一天之中的第一次甜蜜约会。
“出去走走吧，坏心情总得找个垃圾桶丢掉。”我对自己说道。
于是，我起身，穿好衣服，抹黑下了床。然后慢慢地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4
我一个人来到外面，顺着人行道向前走去。夏夜的风轻轻吹拂着，凉爽怡人。深夜里，路灯发出昏黄的光，静静地照耀着。天空中的月亮如同病人发出惨白的光，城市的月亮，没有星星的孤独月亮，如同一位丢失了孩子的妈妈。
不可否认，你在深夜的城市街头遇到一个醉汉的机率要比在网上买到假货的概率还要大。
我就遇到了这样的一个醉汉。他瘫坐在我前面不远处的路口，背靠路灯。路灯昏黄的光投射在他的脸上。他喝得酩酊大醉，用迷醉的双眼望着城市的夜空。
我缓步走上前去，站在他身边。我像打量一只猴子一样打量着他。在深夜里的城市街头，你碰到的醉汉要么是一个穷光蛋，要么就是存款千万的富翁。前者是因为生存的烦恼而酒醉，而后者则是因为厌倦了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而酒醉。虽说酒醉的缘由各有不同，但醉的结果是一样的，无非就是上吐下泻。而我所碰到的醉汉则不幸地沦为前者。他约摸四十岁，岁月这位冷酷的雕刻师在他脸上刻出了略显苍老的皱纹。他身材臃肿，啤酒肚圆鼓鼓的，活像一位即将临盆的孕妇。他瘫坐在那里，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像失足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那喝得只剩下一半的啤酒瓶子。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酒气掺在风中向我扑鼻而来，使我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我俯下身来，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对他说: “怎么了，大叔？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喝酒，夜里凉，回去吧，你家人会担心你的。”
“呃~”他打了个酒嗝，然后用迷离的眼睛瞧着我，“没~没有工作~被老板炒鱿鱼了。他妈的，我他妈的，该死！四十五岁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孩子的学费，生活费，我他妈的怎么挣来！我都这把年纪了，半截身体都埋土里了，我能干什么，我只会开出租车……他妈的，操蛋的生活。”他红着眼睛望着夜空恶狠狠地骂道，但夜空没有回应他，周围除了凉风吹来什么都没有。
“你是出租车司机？”我问他。
“是的，公司嫌我年龄太大，把我开除了……呃……”他说着又打了个酒嗝。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这样一个在深夜里醉倒在街头的中年男子，他的心酸无人能懂。和许许多多的中年男人一样，被生活的巨轮碾压得筋疲力尽，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而时代的列车极速前进着，抛弃他时连个招呼都没打。
我和他一样，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忧愁。我是因为厌倦了牢笼里的日子而烦恼，而他则是被突然释放出来，面对着无力承担的生活重担而深深地忧愁着。被体制化的人一旦离开了体制的束缚取而代之的将会是来自于生活深深的无力感。如同被关进笼中已久的鸟儿在重获自由的那一刹那，面对日思夜梦的蓝天白云时，却忘记了如何去飞翔。这无疑是一种讽刺。这个社会很多人都在教你如何去适应规则，却很少有人告诉你如何去打破规则。很多人都在劝你随波逐流，却很少有人要你逆流而上。于是大多数人都活成了一个样子。被关进笼子里，忘记了飞翔，也忘记了歌唱。
“我可以喝一口吗？”我注视着他迷醉的眼睛问道。
“你也遇到什么伤心事吗？”他疑惑地问我。
“我最好的朋友死了，我要为他喝点酒。”我平静地说道。
“好吧，给你，希望它对你能有帮助。”他说完把酒瓶递给我。
我接过那半瓶酒，举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把酒瓶狠狠地摔到地面上。酒瓶碎渣四溅。
“痛快！真他妈痛快！”我怒嚎着吼了出来，像一匹狼对着月亮吼叫。
我觉得脸颊落下两行泪水，我知道，我已眼眶湿润，我知道，我已泣不成声。
“哇~”大叔突然呕吐了出来。涎水夹着啤酒沫一股脑被吐了出来，这是胃的抗议。
我俯下身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还在不停地呕吐。胃不愿善罢甘休，打算将那半瓶啤酒都还给他。
终于，他不吐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纸来，递给他。他接过来，擦了擦嘴。
“大叔，回去吧。外面冷，家里有人等着你回去呢！生活不容易，可我们还得活，不是吗。你还有妻子孩子，还有父母，要知道，在他们心目中，你可是他们的世界啊。你要是塌了，他们可咋办啊？回去吧，外面冷。好好活着。”我不停地安慰着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需要安慰的对象。
“嗯，谢谢你。”他点了点头，在我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将他送上了车。
望着那辆车远去，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5
在回去的路上，我碰到了一个身姿曼妙的金发女郎。
她脚踩着红色的高跟鞋，黑色的网状丝袜像蛛网一样包裹着她那双修长的大腿，衬托出那性感的身段。她的脸上搽着浓郁的脂粉，朱唇微启，用挑逗的眼神注视着我。
“玩吗小朋友？一次三百，包夜六百。”她瞄准我这只蝴蝶向我抛出了蛛网。
“谢谢，不必了。此刻我烦的很，需要一个人独处。不需要性服务，哪怕是无偿的。”我笑了笑，婉拒了。转身离开。
“呵，小屁孩！”她粗鄙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后。
“好好活着，你要对得起上天赐给你的那副好皮囊，可别让它蒙上了尘埃。”我回头看了看她说道。
“对不起。”她嗫嚅道，那声音像是在忏悔。
我什么也没说，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一只萤火虫飞了过来。我抬头望着它，伸出一只手来。
它落在了我的手掌心里。尾部的那抹绿光一闪一闪，美丽得不像话。
我感动不已，泪水迷蒙了双眼。
“你该向我一样，无论承受了生活多么沉重的伤痛，都不该迷失了那颗心，要发光，努力地发着光，像月亮一样努力地发光。”它对我说完这句话后，又扑打着翅膀，向着那月亮飞去。
我抬起泪眼，凝视着那么绿光消失远去。我感到了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力量正在突破心的牢笼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如果做不了那月亮，就做一只萤火虫吧，努力地发出绿光，向前飞着，飞着，不顾一切。突破生活的牢笼，去求取那炙热的光明与希望吧！生活尽管沉重，但我还是要负重前行，为了自己，也为了那遥不可及的梦想。如此思来， 这便是我的忏悔吧！”我这样对自己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