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动荡的日子里
那时,父亲在病中仍不忘找到大队干部,给我划了片儿宅基地,紧接着就开始打夯,砌石头地基。去医院的前几天,父亲放心不下,特地让我搀扶着到工地转了转,黄庆叔见了,动情地说:“大哥,真难为你了,身体不好还记挂着给孩子们盖房的事!”父亲笑着说:“光在屋里也不得劲,出来走走也眼亮眼亮!”
几天后,二哥和弟兄们相比还是给父亲拿出一半钱来,父亲总算由弟兄们陪着住进了医院。
病房里,年轻的年老的病号都有,最小的一个居然只有十来岁!看着他们脸上、脖子上用红色记号笔画的定位记号,我头一次感到了对癌症的恐惧,生命原来有时候竟也这般的脆弱。
父亲化疗了一个礼拜,眼见得和其他病号一样,腿也肿了脚也肿了,大家不由得害怕起来,当时有人去医院散发治疗癌症的小广告,其中一个说的是市北站区人民医院引进一个什么激光疗法,效果不错,于是大哥和兄弟们经过商议,便勿勿地转院了。
眼看到了麦收时节,经过商量,大哥和母亲留下照顾父亲(其余的兄弟们在这一段时间里给大哥一定的补偿),余下的就都回家收麦子去了。
那时联合收割机还没有推广,仍是镰割打场。
这天午后,轮到我碾场,不巧天阴沉沉的,刮起北风来,本来四哥打算给我碾场的,四嫂见天气有变,就赶紧催着四哥去玉河园点种,四哥有点为难:“说好的给老七碾场的,走了如何是好!”
“你咋婆婆妈妈的,都什么时候了,天要是下起雨来,这玉米种不到里头可就麻烦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遇事哪个不是先顾自个再顾别的?让他随便找个拖拉机碾碾算了,快发动车,快走。”四哥抬头看看天,确实阴的很,也就顾不得许多,两口子就开着车出了门,上了村北的运河大堤,往玉河园飞驰去了。
那时村里大型拖拉机都已被大队干部卖掉,只有几户家境好点儿的有小型拖拉机。五哥和我好不容易总算找了一辆车开始碾场,可是这时风中已有豆大的雨点儿落下。
不料刚碾了几圈儿,就见牛群儿哥急匆匆的从西边路上赶来:“老七,老五,别干了,你四哥车从西边地上翻下来了,车轴都摔折了,快去吧!”这时恰巧二哥也过来了,几个人一起赶往出事地点。到那儿一看,车子已冲下了河堤,前轴中间断为两半,四嫂躺在半坡上,只顾呻吟,四哥却坐在坡上,除了身上有几点擦伤以外,并无大碍,只是惊魂未定,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嘟囔着什么。
二哥让我叫铁柱开来一辆汽油三轮,几个人人七手八脚地把四嫂抬到车上,路过二哥家门口的时候,二哥让停住了车,他走进家门,把嫂子叫到屋里:”孩子他娘,给我拿点钱。”
嫂子听了,心里很不痛快:“他两口子精得要命,啥时把你这个哥当回事了?遇事就你好逞能。”
二哥劝道:“眼下爸正在医院里,这个时候,啥都别说了,都是一家人,咱不管谁管?快去拿钱吧!”
“钱在里屋柜子里,你自己去拿吧!”
车子往医院走后,这边五哥找来几个街坊把车头抬起,卸下车轴拿回去重新焊接,然后又用脚蹬三轮把四哥送回家中。
或许是堤坡太陡的缘故,四嫂伤的并不重,几天后也就出院了。
收完了麦子,我和五哥、六哥就去了医院,到那时却不见大哥,听母亲说大哥一个礼拜也就来一回,送点钱来,大部分时间里仍是母亲在医院里做陪护。当母亲听说四哥的拖拉机出事时,不由地叹了口气:“唉!这几年咱家怎么了,净出些个横事。”
一个月后,院方把大哥叫去,说父亲的病医院里已经无能为力,唯一的办法只有回去静养。无奈之下,家人只好同意出院,回家轮流照顾父亲。
据说六哥前年办喜事儿时大叔拿出几千块钱,大叔想着去跟老六要吧,又恐他两口子不认账,去跟我父亲要吧,眼见得我父亲又病成这样,如何开的了口?所以这些天来越想越觉得心理烦恼。
这天下午碰巧见群哥儿和吴生从我们家里出来,大叔就上前硬拉到家里,酒菜摆上,一直喝到黄昏才罢。
从大叔家出来,两个人并没回去,却醉醺醺的径直往我们家里走来。来到东院堂屋里,两个人一左一右在当门儿桌边坐了。五嫂忙给二位哥哥倒上开水,我和五哥一旁坐下。
群儿哥喝了口水,冲着我说:“老七,你觉得哥混得咋样?”
“群儿哥的为人,在村里那还用问么!”
“不是哥夸口,就凭哥的为人,到哪都没有办不成的事儿。”群儿哥说着,把手里的一盘铝黑皮电线晃了晃:“你瞧瞧,今儿个在大叔家喝酒,大叔非要给我这盘线,一分钱不要,白送,我不要都不行,没办法,我只好收下了。”
我和五哥听了,连忙附和着奉承。
群儿哥端起碗来喝了几口水,又眯起带醉意的双眼冲我说:“我咋听大叔说你六哥结婚时借他几千元钱?可有这事?”
“这我可不清楚,你去问六哥吧!”
“不用问了,大叔都跟我说了,你六嫂自打结婚就没少在家里闹,何况你爸现在又有病,所以他也不好张口,他意思是这帐你要是认了,啥时还都中,另外将来你成家的时候,经济上差多差少,他全都给你包圆了,这多好的事儿,我说你也别傻,不就是几千块钱嘛,认了就认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大叔那儿也有钱,他要是能帮你,不比找谁强?你好好想想,哥说的是对还是错?”
还没等我开口,正在案板前切菜的五嫂忍不住了:”:“小群儿哥,你咋这样说话哩?这钱既不是他借的,又不是他花的,你凭啥糊弄着让他一个没成家的人去还?叫我说谁花的谁还!”
正在这时,忽听得西边院子里一阵吵闹声,大家慌忙出来看时,原来喝醉酒的大叔正在发酒疯,跟母亲吵架,于是赶紧上前拉开劝解,费了好大一会儿,,才算罢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晨,父亲突然出现异常,虽然经过医生抢救,但还是去世了。
父亲在世的时候,虽然家里不富裕,但为人并不小气,乐于助人,在亲戚当中留下了不错的口碑,所以丧事上来的亲戚们很多,场面也很大,记得当时灵棚底下陪孝的家人腿都跪麻了。那时这个大家庭里仍是矛盾重重:二嫂因父亲看病时拿出些钱来,始终耿耿于怀,两口子没少生气,因为在她看来,二哥既有过继一说,就不该再给父亲拿钱;三哥因为三嫂扣下同事让捎来的礼钱,两人大吵了一场:出殡的那天,在街心十字路口祭奠时,六嫂的大姐见她一副事不关己,毫不在意的神态,就嫌丢人,抬手按了一下她的头,结果姊妹两个差点吵了起来,幸好有管事的劝住。更可气的是出殡回来,这个六嫂子却趁着混乱把原来供桌上撤下的西瓜偷偷抱屋里去吃了!
不过这年冬天,六哥倒把父亲看病时应摊的医疗费和白事上的费用补上了。
那年秋后,由于我手里缺钱,在二哥的主持下,大哥的朋友小群儿,四哥、五哥、革子,还有几个嫂子都来帮忙,五嫂又去娘家借来了钢管架板,我的房子就这样一家人自己动手开工了。
砌好了大墙,赁模板的钱二哥先拿了出来,钢筋钱由三哥出了,可是,石子钱还没有着落,幸亏小群哥的侄儿跑运输,说好了先拉了来用日后再还帐,好不容易我的房子总算勉强打上了顶。
一年以后,我和母亲搬到了堤上的新房里。春天里的一天下午,天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忽然小叔家的玉红姐过来,跟我说:“先前给你六哥说过媒的那个老梁大爷手里有个媒茬儿,想给你说说,你愿意不?”
我一听还是那个给六哥说媒的老梁,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想想这几年家里发生的事,我还是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
玉红姐知道我心存顾虑,就劝我:“你也不要想那么多,哪能说个媒茬都跟她那样的,你今年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不抓紧成个家,就不以后怕打光棍儿?”
我苦笑了一下:“姐,不是我不想成家,想想过来这几年,家里搞得地动山摇的,况且这回又是那个媒人,我真是怕了!”
玉红姐见我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劝,这样我的婚事一搁置就过去了两年。
这年夏天,六嫂见我和母亲搬走,就让六哥催母亲腾原先父亲那三间房子,因为六嫂这两年在家里影响太坏,母亲也不敢做主,只说等几天家里人商量商量。
谁知未及商量,这天中午我和母亲刚吃过午饭,大叔就醉熏熏的来兴师问罪,母亲当然不怕他,结果就吵了起来,幸亏正在串门的付兰英,一见不好,赶紧上前拉开。
大叔气冲冲出了院门,破口大骂,我忍无可忍,就还了几句,大叔就气急败坏的从路边柴禾堆上抽出一根棍子朝我身上猛砸,街坊袁世海、王庆叔等人赶忙过来阻拦。
就在这天下午,六哥在嫂子的指挥下,砸坏门锁,将屋里的东西扔到了隔壁小叔的院子里。
我那时非常幼稚,和母亲非要去跟老六打官司,其实我哪里知道,这个六嫂子在城里官场里关系十分了得,结果自然输了官司,母亲也气得险些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