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除偶尔几次外出散步外,我基本上都是呆在家里。
村庄离县城虽不是很远,但也有些距离,加之农村修的村村通道路实在太窄,没有可供老头老太太跳广场舞的地方,借着健身的名义,村里逐渐形成了跑步散步的氛围,早上天蒙蒙亮时出去溜达一圈,晚上吃过饭时再出去溜达一圈。
在我上一年度返乡回家时这种锻炼方式还不是很明显,今年回来就有很多人参与了,生活习惯总是在往好的方面变迁着。我也有几次陪着母亲晚饭后去散步,边散漫的走边戴着耳机听歌曲,不时望望周遭的河流麦田,望望远处的村庄烟火,和儿时、和梦中虽是一样的,却总是少了些什么。
第一次去散步时,天还没有黑,母亲忽然提议,去追赶田地里的野鸭子。我们便沿着弯曲的河堤,去往自家田地。野鸭子以前也有,但近些年繁殖的特别多,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小孩子,不像我们那一代生活溃泛,他们已经不会花心思放在捉鱼追兔子这上面来了。
我出生的村庄南面不到300米是一个窑厂,在我小时候很是兴隆,烧砖烧瓦,周边几个村庄的劳动力都会打短工挣取一份薪资。当然现在砖窑早已经取缔了,因烧砖挖泥挖出的一个个大坑、小湖却无法消失。
我第一次见到野鸭子就是在这种湖里。那是高中寒假的最后一天,我清晨六点多就抱着书从学校往家里来,当时天还没有亮,因为是面朝着北,风呼呼的刮,雪开始还很小,后来变大乱飞着,我一步一步走的很慢。现在想不起来,为什么我会在那么一个糟糕的天气里天不亮就回家,可能是要给家里一个惊喜吧,当然我一直就是那么一个具有孤胆英雄潜质的人。
我走到砖窑处时天已经亮了,烟囱高高的耸着,那是我童年、少年时期见过的最高的东西,它一度给我带来很多幻想。通往家的那座桥还在,它前面的一段土路却塌了,只留下一米多宽的水沟可跳过去,我抱着厚厚的一摞书滑到下面,跳过水沟,再从另一方爬上来。然后我就看见了野鸭子,在远处干枯的芦苇杆中,时而冒头,时而踩水跑掉。
在我记忆中,野鸭子总是还没待靠近,就飞快蹿走了,是那么的警惕人类。现在的野鸭子越发肆无忌惮,成群爬上岸来,去啃吃麦苗,河两岸三四米的麦苗都已啃得不像样子。种地的人没有不心疼庄稼的,偶尔有空就来赶鸭子下河,也是找不到其他的好方法了。
我和母亲从田地的这头赶到河堤,在我还没看清它们时——我要去换一下高度数的镜片了——它们已经远远的跑掉了。后来我就想,如果在网上掏个大功率的激光笔,能不能晃晕它们的眼睛,不过这多半是不成的。
以前疏通河道,各村的男男女女齐上阵,按所分地段用铁锹一铲一铲将河流挖深,河底的泥土被甩到岸上变成河堤。因为生活逐渐好了起来的缘故,这些泥土大多又被用于盖新房子,河提变的与田地一般持平,我家的田地是为数不多的还拥有河堤的。在疏通河道的第二年春天,父亲便在河堤上种了杨树,记忆中它是细细的小树苗,现在已经很粗壮了。
我站在树下面望着河水,有一种害怕的感觉,虽然离水面还有一两米的距离,如果是我一个人在这,我不会站在这里很长时间。当然我怕水,也怕别的什么,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我就是站在楼上就想往下跳、站在井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那种人。
也是几年前的现在吧,因为家人让相亲有些郁闷,我就一个人胡思乱想着走到这里,倚在河堤那小树上。那时我还喜欢着一个女孩,她是我高一的同学,也算是好朋友吧,高二当初那个班级被打乱后便分开了,后来高三分班时又在一个班。那女孩让我感觉就像歌曲中唱的那样,天空中星星都亮了,世间有千般美丽,独她万分美好,她是我枯萎的生命中舞步而来的天使。女孩还没有结婚,我想象着我能与她遇见,能等到她喜欢我的那一天,以及遇见她后的种种剧情。
现在让我郁闷的多嘴一句:天使早他妈飞走了,我也已经八九年没有看见过她了,我知道的消息是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而且我有预感我这一生都将不会再遇到她了,甚至来世我都不会再遇见她了。
现在回归正题。当时我在河堤上听到,从河水的下面传来歌曲声,是那种聚会时夹杂欢声笑语的歌,电视看过没有,老式的KTV、歌舞厅那样的歌声,怎么说呢,有着那么一种嘹亮和绵长。我确认很久,确定是从河水中,更准确点是从河底深处传出来的。这难道不是鬼的欢快聚会么,不然你让我怎么想?
河水一如往常平静,有浅浅的波纹,太阳快落山时周围有小片的霞光与河水相映照着,堤上还未燃尽的苇杆枯萎着沉默,一种幽暗的诡异气氛。我就站在那小树下面,望向河水,想起很多神呀鬼呀的故事。
比如我妈在和同村几个大娘闲聊中,她们曾提到哪哪村有个小孩在自家门前的小坑中淹死了,当时小坑中就只有一脸盆多的水,结果小孩偏偏趴在那上面淹死了;比如谁谁骑着自行车在路过坟地时被一个红衣的那啥拦路,他吓得哭着喊着狠蹬脚蹬子居然跑了出来;比如谁谁在烧窑挖土时,在河底淤泥中挖到死人的骨头……
现在想起来,会心一笑,有些事情是真的,但也没有这么夸张,更多是假的,甚至假到不值一驳。但真真假假谁又能断定,如果我非说,他们像哈利·波特里的幽灵一样一直与我们生活在一起,只是我们都看不见,又要如何去反驳?
我小时候对这些就曾深信不疑,因为大人们当时说话的样子和声音不像是假的,她们也不是专门对小孩子说的,不是特的吓唬小孩子的,更多是由年过半百的婆婆们以一种带着回忆的口吻来交流,就和说起当年打鬼子的事情一样,娓娓道来,让你爱信不信。
河南一带出生的人小时候常常会被人用老妈鬼吓唬,直到今日也不知老妈鬼是什么鬼,不过我却怀念大人们讲起老妈鬼的那些岁月。当然长大后,尤其是读的很多鬼故事,与自己的亲身经历又有不同,有的时候仍是会感到害怕或是期待,比如精绝古城中叶亦心那小姑娘的描写,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们怀念小时候,是因为小时候总是充满了诗一般的色彩。比如小时候的夜晚,是没有灯光的,在月光下,全村老少做着同样的游戏,大柳树砍大刀、恁那边类叫俺挑、恁挑谁xx贼、没给家……这是一种现在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的情景。我能记得很多大柳树砍大刀这样的游戏,有时畅游在这样的夜晚中,我又是一个小孩子,无忧无虑,当我抬头看向月亮时,夜空是美丽的,而不是空旷的。
在一个普通的夏日的夜里醒来,我发现被家人关在了屋里面,原来是我睡着了,家人把我放到床上后,便出门与大家谈笑去了,为了安全的缘故,木门上了锁。我能听到外面孩子们嬉笑的声音,大人们谈笑的话语,我知道出了门,翻过院子的矮墙,我就能一起去玩耍了,我急得不行,却无法出去,小小的我,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在没有地板的门下面徒手拨了很多土想要钻出去,努力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屋里的蛐蛐也不知躲在哪里到了夜里便烦人的鸣叫,还有蝉声一阵一阵的,我家位于这个村庄的南面,站在院子里向南望去,除了一条大坑外全都是树,当时各家宅基地都还未建房,本着不浪费土地的原则便栽上了树,还多是杨树,夏天里蝉声叫的真是,把我一生能听到的所有蝉声都叫完了,自从上了大学后我就再也没听到过蝉叫的声音;还有青蛙的呱呱声,每下过一场雨后,坑里涨满了水,青蛙就多了起来,你永远不知道睡在一片蛙声中会是如何感受。
当我一个人被关在屋中,听着蛐蛐声传来,想起那些鬼呀神呀的传说,我就很害怕,他们夜晚也会出来嬉戏吧,也会走进没人的家里,会发现我,对我邪魅一笑。有的人说他胆大不怕鬼,为了证明,就在头七那天,让人把他用高粱秆编成的卷席卷住,竖着放在大门后面,他看见鬼没有脚,进了门后,没有几步便发现了他,回过头来,对他邪魅一笑想要逗逗他,他就被吓死了。如果现在鬼到我家串门来了,我又该怎么办?
不知道其他地方是怎样的习俗,反正在我家一带,村庄大多是被坟堆包围的,我所在的村,东南角、东北角、西南角、西北角大大小小的都是坟,还有其他零散的坟,坐落在田地或林间,前几年周口的平坟运动就是要铲平这些坟,当然这样掘祖宗坟墓的事情我们也不好评论对错。
初中要上早晚自习,学校在一两公里外的地方,离的近的缘故,我没有住校,每天就摸黑去摸黑回来,总是会与一个又一个的坟隔空对望,夏天它躲在庄稼树木的身后吓人,冬天他就那么直直的盯着你。
我是那种不善于交朋友的人,到现在为止,好像也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上学的路上,多是我一个人,下课铃声一响,大家一哄而散,我虽不是出校门最早的那批人,却总是会快快赶到前面,我超过一个个学生,不多时就会到了较前面,在经过坟堆时总会小心翼翼,甚至远远的看见它,便会想法绕过,但是没有多余的路啊,便不扭头的直直而过,特别怕鬼来拍灭自己肩头的灯。
有一个初秋的凌晨,在和平时一样的时间,听到狗叫的声音后,我便起身赶往学校,到了学校后,大门未开,却是早到了很长时间。我缓缓地返身,找了一棵远离村庄和坟堆的大树,坐了很久很久,四周很安静,凉凉的,一种奇异的感觉离,趁着夜色我去了很多地方,说是到了鬼镇你们未必相信,就揭过不说了。类似的尴尬高中时我又经历了一次,我从宿舍爬起,刷牙整理进了班级,却发现我又提前了一个小时,不好意思再回到宿舍,在教室里只坐到其他人进来。
我还能想到其他很多事情,在我离开家乡以后,每每一件小事,都会让我感慨良多,我想象着有朝一日,在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时,还能维持生活,那样我就可以放心的回到家乡,像小时候那样,回到鬼怪的奇异乱象中,害怕着,也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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