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卦卦象仅存一阳的现象告诉我们:必须用全力保住最后这唯一的阳爻,才有希望反转不利形势,形成由衰返盛的局面。这就是硕果不食。那么,在今天,硕果不食的道理又有着一番怎样的理解?剥卦对于现代人的工作及生活又有着怎样的指导意义呢?
很多人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剥象,其实这是不可能的。人从30岁开始,就开始有剥的迹象。最早开始“剥”的是耳朵。耳朵差不多在我们一出生就开始剥了。这就是在警告人们:一个人年纪越大,就越听不进别人的话,这点要小心。为什么我们教育小孩要从小教起?就是因为小孩的耳朵还没有那么硬,此时很多道理都能够听得进去。但是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他的耳朵就不大能听得进父母的话了;一到三十几岁,不管人们讲什么,讲得多么有道理,他都会一个劲地摇头;如果是六十多岁了,他都会不让别人把话讲完,就急忙地表示反对意见,这就是老来固执。这些都是剥象。它是一点点、逐渐地演化过来的,不是一下就变成这个样子的。就像我们剥香蕉要一层层的剥一样,它总是需要一个程序,一个过程。
这个过程从哪里开始?由下而上。所以我们先看剥卦的下卦,然后再看上卦。
剥卦的初六爻,它是不当位的。六三也是不当位的,只有六二是当位的。但是在剥的情况之下,当位跟不当位的区分,可能跟一般正常的状态有些不同。
那么,初六的爻辞(图52-2)是怎么说的?它说:剥床以足,蔑,贞凶。
足就是人的脚。我们看这个剥卦的象就像一张床。最上面那唯一的阳爻就是床板,下面的阴爻就是床脚。这个床脚还蛮多的,本来是很稳固的一张床。但是现在初六爻已经开始不当位了,以柔居刚位就表示这个地方已经开始松动了。也许是被虫蛀了,也可能是被水浸泡坏了,或者是谁恶作剧把它破坏了。反正是从床脚开始剥的。所以这个时候它就提醒我们:蔑,贞凶。“蔑”的意思就是提醒人们要注意,要懂得自救!如果有蛀虫,就把虫除掉;如果被水浸坏,就把它锯掉,重新换一个新的。只要能够亡羊补牢,稍微修理一下,这个床就很安稳,就不会继续败坏下去了。
一个小孩子,他第一次在外面拿了别人的东西,做父母的马上就应该想到剥床以足,他开始要养成坏习惯了。可是父母也不能一下子定性,认定他是偷人家的东西。因为小孩子根本没有偷的观念。他可能是出于喜欢,就带回家里来了。这个时候,所采取的正确方法就是要“蔑”。蔑什么?就是处剥不受剥,这很重要。父母已经感觉到孩子的“剥”了,但是父母不允许小孩子继续剥下去。所以,就把小孩叫来问他,这东西是谁的?他会说是外面的。外面总有人的吧!有人的就不应该拿回家来,这是道理啊。这时,父母应该缓和一下态度,说没关系,我陪你放回原处。这就对了。如果父母碰到小孩子“剥”,就当做没看见,还以为占了便宜,那他就会一直剥下去。将来这个小孩子长大就会偷,“小时拿针,大时偷金”,就是这个道理。
见微就要知著,看到微小的败坏,就要知道,这样乱下去、坏下去,以后会一发不可收拾的。“贞凶”就是说,这个床本来的功能是可以让人安心睡觉的,现在这种正常的功能已经快要被毁坏掉了。
通常小孩都很老实,只不过偶尔也会讲出一些不实在的话,这是很自然的现象。但你要知道在正常功能受到挑战的时候,后面是会凶的,这叫警觉性。但光知道还不够,还要未雨绸缪。
正所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然而弥补过来,也要抓住问题的关键,从根救起。教育也是如此。俗话说,三岁看到老。教育的好坏直接影响一个孩子的成长质量。那么教育究竟包含几个方面呢?这其中的关键问题又是什么呢?
剥卦初六爻的小象说得很清楚:剥床以足,以灭下也。一件东西,要从上面烂起比较困难,但要从下面烂起来却很容易。因为大家都觉得无所谓,无关紧要,所以下面是最容易被毁灭的。我们现在有两句话,大家一定要放在脑海里边:风气自基础坏,世风自家教坏。社会风气的衰败都是从基层开始。就是因为基层的人们认为自己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自己做些不恰当的小事情也没有什么问题,以为不会影响到别人。但是,任何角落里的小事情,在现今的网络世界都会迅速传播开来。人们常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是这个道理。但是这句话的重点还是在后一句:世风的败坏是从家庭教育开始的。我们一般讲到教育,人们都是马上想到学校。其实教育最起码包括三个部分:一个社会教育、一个学校教育、一个家庭教育。一个小孩的败坏,把责任全都推给老师是不恰当的。老师主要的任务是传道授业,如此而已。孩子的人格培养和道德修养,是跟家庭密切相关的。
我们现在千万要记住,若想小孩有健全的人格、良好的修养,家庭教育是十分重要的。只要家庭教育不过关、不合格,一切都是胡扯。小孩子迟早遇到“剥”象。其实孔子当年就感慨说,礼乐崩溃,社会已经没有秩序了。那怎么办?没有关系,先从家教开始恢复吧。一个人,别人的事情可能管不了,自己的小孩子难道还教育不好吗?这叫什么呢?这就是:以灭下也。既然基础松动了,就要赶快从根救起。一栋木房子,一旦发现柱子下面有蛀虫,就必须赶快去处理,不能掉以轻心,这就对了。今天很多修得很壮观的高架桥,因为偷工减料,或者其他别的原因,交付使用不久桥墩就开始松动了。一旦坍塌,必然造成很大的灾难。这就是蔑贞凶。如果恰巧有汽车经过,司机就太倒霉了。即使平常遵守交通规则,定期保养汽车,可还是免不了这种偶然的不幸。所以说,有时候守正未必一定吉;守正也可能凶,因为只要所处的大环境不利,就可能不利于贞。我们常常讲我只要守规矩就好了。其实不是这样,守规矩还要适度地应变,要看大环境是什么。大环境是剥卦的时候,就要小心。如果此时还是平常那一套,很可能是行不通的。
现在再来看剥卦第二爻,即六二爻的爻辞,它说:剥床以辨,蔑贞凶。
“辨”就是膝盖。床有床脚,床脚上面那部分就相当于人的膝盖。它也是“蔑贞凶”。和初六爻辞同样是“蔑贞凶”。这句话是说,床脚坏了,如果对此视而不见,那么连接床脚的上面那部分,即相当于人的膝盖的那部分,作为支撑的关键构件,也开始腐烂了。这种状况,我们更没有办法按照正常的方式来应对。
如果我们的牙齿开始有酸痛的感觉,你就知道剥卦初六爻的现象出现了。我们必须马上去看医生,要填则填,该补则补,需要怎么治就得怎么治。这才有可能治好。如果对此视而不见,它会越来越痛,过不了多久就开始松动了。这就遇到了六二爻的情景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刷牙保护、才知道吃饭时要小心,已经不管用了。这时候如果还能用这些正常的方法治好,还能叫剥吗?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既不能对正常治疗方法,即正道失掉信心,也不能说坚守正道就一定可以避免危险。因为此时大环境已经发生变化了。
一般人认为,既然不能走正道,那就走邪道好了,那就投机取巧好了。这样会更惨,更会加速崩坏。所以六二爻的小象说:剥床以辨,未有与也。也就是说,六二爻跟六五爻是不相应的。既然不相应就只好靠自己。如果靠自己又走不通,就是剥象越来越严重的征兆。我们看六二爻,它本来阴居阴位,同时又居中。可是处在剥卦的大环境之下,就算是当位,就算是居中,也无能为力。所以,有时候人们会忍不住抱怨,我这么助人为乐,这么有良心,怎么也遭此大罪呢?就是因为这时的大环境是在剥卦主导之下。这就叫生不逢时,不能全怪自己。
不过幸好有个六三。六三的爻辞说:剥之无咎。
六三爻是不当位的,可是它跟上九是相应的,这个是重要的。我们看六三爻,它是阴爻,上九是阳爻,所以,一阴一阳正好相应。也许人们会发现这么一种现象,就算是一群小人,他们之中也总有几个会通情达理,他们也会说:君子的风范实在让人钦佩,我们何必把他逼得走投无路呢?再者,一些小偷,去偷人家的东西,如果发现这家人实在太穷了,也会想:算了,他已经这么穷了,还是算了,不偷他了。
现在,在一群想要剥削唯一的阳爻上九的人当中,出现了六三,但它非常同情上九。它觉得我们不应该再剥下去,我们应该适可而止。就是因为坤下三阴,只有六三是不跟那些小人同流合污的,所以它就无咎。这样我们才看得懂为什么六三是剥之无咎。它怎么剥都不会留下后遗症。
就像笼子里面有两只鸡,刚开始还能彼此相安无事,可一会儿就看到一只鸡去啄另一只鸡。这就是剥的征兆了。这时应该怎么办?你可以试试把那只凶恶的鸡抓出来,关到另一个笼子里,换一只脾气较为温和的鸡进来。可是过不了多久,两只鸡又不安分了,又开始相互啄来啄去。如果把多只鸡关进同一个笼子里,总会有那么一只鸡,不啄别的鸡,也不会被别的鸡啄,它只是躲躲闪闪。这只鸡就是六三。六三就是说,即使处在剥的状况之下,它还自由自在的。既不被别人剥,也不会去剥别人。这就叫处剥不受剥。就像金融风暴一来,大家都垮掉了,但也有少数人没有垮;就像有些人去买东西,即使买到假的、买到不合格的产品,也不会垂头丧气。由此看来,剥能够无咎,是有一定的条件的。
六三的小象说:剥之无咎,失上下也。六三的上是什么?上就是六四,跟它是同党。下是什么?下就是六二。上下都跟它同党,都是阴爻。但是它“失”上下,“失”就是失掉支援:上面的六四不支援它,下面的六二也不支持它,它也不支持别人。我虽然处于和它们同党的位置,但我有我的想法。
我们读三国,知道刘备当年得到一个徐庶。徐庶对他帮忙很大,后来被曹操骗过去了。徐庶没有办法,也只好在曹操底下工作,不然他就死路一条。可是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他对刘备说过:虽然归降曹操,但终生不会为他设一谋。徐庶就是六三啊。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赤壁大战之时,徐庶就没有受到伤害,他安全地躲过去了,其他的人却被烧得死光光。
一个人一定要守正道,但是不要认为自己守正道就不会死,不要认为自己守正道就不会受罪,不要有这种想法。老天让一个人遭遇不同的磨难,就是来考验他是不是真正的守正道。如果一个人吃一点苦就不守正道了,冒一点险就不守正道了,赏赐一点金钱就不守正道了,那算什么守正道!
所以六三很值得我们思考。关公降汉不降曹,他也是六三。一般来说,投降的人都是背叛组织的,都是一心一意到敌方那边去卖命的。但关公没有,他是暂时投降曹操,可是心里惦记的还是刘备,而且他能明明白白地把心中所思所想说出来,所以他后来也是剥之无咎。但六三爻失上下也。他跟曹操那些人在一起没有错,但是他跟他们划清界线。这个六三因为跟它的上下都有个距离,而不是说,我身在曹营,就把心掏给大家,不是这样。
复卦紧随剥卦之后,象征着否极泰来、万物再生的复兴之兆。而剥卦代表的凋落衰败之象则是走向复兴的必经过程。那么,依循剥卦的道理,当我们陷入窘境、面临危机,甚至只剩下一丝希望的时候,究竟该以怎样的心态和方式去面对呢?
一个人,住在山上,平常觉得还挺不错。但是突然之间爆发了泥石流,把他的房子冲垮了,把桥冲断了,以致交通都中断了。面对此种情景,难道他就不活了吗?不会的,他还是要想办法。那么,面对此时此地的困境,应该怎么做呢?这就需要看剥卦的上卦是怎么说的了。
六四爻的爻辞是:剥床以肤,凶。
不管守正不守正,情状都是凶的。就像一旦爆发泥石流,全家人都要倒霉一样。你不能说自己是全家最守良心的人,怎么也会倒霉?覆巢之下没有完卵,整个巢都被覆掉了,里边的蛋哪有不破的,都是要破的。此爻告诉我们:现在已经剥到我们眼前了,我们开始有切肤之痛。既然想跑跑不掉,想逃逃不脱,那就只好认了吧。既然凶就凶嘛。只好到时候再想办法。
六四的小象说:剥床以肤,切近灾也。这说明就算你很伤心,你现在也没有办法;即使你很害怕,此时你也很无奈。为什么?因为灾害已经非常贴切地靠近你了,但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想逃也来不及了。我想请问大家,这是什么原因所造成的?孔子告诉我们,遇到任何灾难、任何危险、任何凶祸,要马上反求诸己:自己为什么会搞到这个地步?
我们现在可以知道,就是因为平常太懒散,就是因为我们平常根本就不去关心那些初露端倪的事情,才会造成这次的切肤之灾。初六出了问题,我们通常认为不必着急,问题并不是很严重。邻村发生泥石流,总是认为这是他们的事情,自己这里还安全得很,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的。那座桥断了,我不担心,因为我可以走另外一座桥,没想到另外一座桥也断了。这样才会造成你的窘境,这就叫无路可走。所以读完六四爻,千万记住一句话:懒散二字,立身之贼也。一个人不能安身立命,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太懒散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什么事都无所谓。等到发生切肤之灾的时候,才呼天抢地。这时老天也不会理睬你,因为切近灾也,一定是凶,逃也逃不掉。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一般人遇到麻烦事儿时的普遍态度。然而《易经》中的剥卦却提醒我们:逃避不但不能让你远离麻烦,反而会招致更大的祸患。那么,一旦祸患迫在眉睫,我们又该如何扭转局面呢?剥卦中唯一的阳爻——上九,究竟有何特别之处?其爻辞又暗藏着怎样的玄机呢?
六五爻又昭示着一个转机。六五的爻辞很有意思: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
你看这里变成无不利了。整个的剥卦里边只有它是无不利的,它怎么能无不利呢?就是因为它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了。如果连六五都开始剥的话,那整个床就败坏到没一点支撑点了。六五阴爻是此卦五阴爻的最上一爻,它是头领。所以它就会号召大家:既然我们是同党,那就要像贯鱼一样串起来,就像以前的奴婢连串地排好队,来服侍皇上一样。同时,六五告诉它的同党们:如果再把上九干掉,对自己也是不利的。还不如让他傀儡似的占据那个位置,让其做一个精神象征,我们还是可以做我们想做的事。当然也许六五心里是想调整,但是它也不会把话讲得那么清楚。它首先表示跟下面四阴站在同一战线,但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如果把上九留下对它们有好处,因为它最起码是个障眼法。大家听听觉得蛮有道理的,也就都同意它的主张。在《易经》里面,阴承阳多半是好现象。现在是五个阴承一个阳,整个局面当然会稳定下来。
六五的小象说:以宫人宠,终无尤也。意思就是说只要及时了解情况,懂得去应变,并且应变得合理,那自己就不会有什么怨尤了,其结果也是无不利的。
上九得到保全,这就叫硕果不食。所以上九爻辞说: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
在《易经》里,像这样的爻辞并不多。如果我们占卜,占到这个爻,就要伤脑筋了。为什么?因为如果你过得去这个坎,就是君子;如果过不去这个坎,就是小人。就好像我们现在天旱不下雨,就去求雨。一般人是不大敢去求雨的,通常是皇帝来做这种事。其实皇帝也是没办法,久旱不雨,自己必须做出努力,就必须去冒险。这时,如果求雨而得雨,就表示皇帝的品德是良好的;如果求了半天还没有雨,那就是小人了。所以如果卜卦卜到这种爻辞,那你真是伤脑筋了。因为这本就是一翻两瞪眼的事。
现在人类已经面临这样的情况了。西方有诺亚方舟的传说,诺亚方舟就是硕果仅存。上天有好生之德,它不会把人类统统毁灭掉,它总要留一些好的种子,以求毁灭之后可以重新复苏。
君子得舆,就是说如果是君子,就有车子可以坐。如此可以安然度过这个危机,是你承载人类的最后一丝希望。小人剥庐,就是说如果你是小人的话,自己的屋子就会烂到只剩下一个屋顶。最后整个屋子都会垮掉了。
上九的小象说得好:君子得舆,民所载也。君子会有车子坐,因为老百姓心甘情愿地拥戴你;因为你正道一息暂存,就是人类最大的希望。小人剥庐,终不可用也。这叫天理。小人连最后的那个果仁都要吃掉,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一个人,就算再饿的时候,也要保存着那个果仁。如果一个人坚守正道,也不会被赶尽杀绝。君子,就凭这种天地良心,保留着在此萌芽和复苏的希望。所以剥极而复,这个“而”就是能够的意思,剥极了就能够复。所以下一讲我们开始讲复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