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瓦瓦的,抬头望去,透过新长出的绿叶能看见绵绵的白云若隐若现地嵌在蓝天之中。一阵轻柔的风夹着柚子花的香气拂过面颊,我抬头深深地吸着空气中的香气,然后扬起脸慢慢呼出。像是玩游戏一样重复地吸气吐气,乐此不疲。
转头,我看见坐在门槛边石凳上的外曾祖母朝我呵呵笑着,我也朝她笑。随后,我摘了一朵柚子花掬在手心里向她跑去。
她接过柚子花,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远远地看到三五个小孩子沿小路朝这边追赶打闹着跑过来。祖母呵呵笑着转身扶着门进到里屋。没一会儿,她一手抓着兜满饼干和糖果的围裙,一手扶着门迈着小脚颤颤巍巍地出来了。
我们拥着外曾祖母,兴奋地从她围裙里拿吃的,嘴里还甜甜地喊着太婆(外曾祖母)。外曾祖母满是皱纹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我一边吃着饼干,一边看着她那柔软鬈曲的发髻中被风扰动的几根碎发。
良久,她笑着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拄着那根雕花精致的拐杖,一步一步慢慢地进屋。我跟在她身后,跨过门槛时抬头倏地看见摆在茶几中间的两张黑白照片――外曾祖母和外曾祖父。那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她七十岁时拍的,但当时外曾祖父已经逝世很多年了。
我觉得照片里的外曾祖父正朝我笑着。一刹那,我开始感觉不自在,有点害怕,便转身跑回离外曾祖母家不远的外婆家。我一边喘息一边跑,跑了很久很久,终于回到了外婆家。
一回家,便看见外曾祖母正坐在小凳子上端着饭碗,她呵呵笑着叫我吃饭。
看不清具体是什么菜,但感觉有很多,我把碗递给外婆,外婆盛了满满碗给我。
“能吃真是好啊,生活就永远没有最困难的时候。”她抱着碗突然说了这句话。
我没有回答,嚼着米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水洗地有点泛白的深蓝色围裙。心想,真神奇,围裙里总是会有很多很多的零食呢。
她吃饭很轻,没有吧唧吧唧嚼东西的声音,虽然牙齿已经掉光了,但吃得很慢,很优雅。
吃完之后,我来到了外曾祖母家门前的小溪边,又看见她正坐在板凳上用棒槌捶打着衣服,一下一下,有力而又认真。溪水哗哗地流着,溪底有几株水草随着水的流动婀娜地扭着身姿,还有一些小鱼伴舞,欢快极了。
突然,暮色四合,刚下过雨的黄昏,有些冷。祖母站在斑斑驳驳的瓦房外墙边,乡村的夜把祖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见她头发依旧盘扎整齐、深蓝色的粗布衣服素雅洁净。她呵呵笑着,拿出手帕擦了下眼睛,然后看着竹林深处。
我很清楚地知道是小外公去世了。所有人都在忙着他的丧事,唯独外曾祖母呆在家里。我努力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寻找悲伤的表情,却终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她还是冲我呵呵笑了下,可是我感觉这笑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但我无法言说。只是觉得黑夜中她的身影格外瘦小而娇弱。我朝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竹林边那微微耸起的小土堆在雨中异常幽深。
我猛然惊醒,晕晕乎乎地坐在床上。脑子里却异常清晰地记得外曾祖母的笑,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过了好久,终于意识到自己梦见了她。仔细地回味着那个梦境,心中不免惆怅:小时候那么喜欢去外曾祖母家玩,那么喜欢粘着她让她讲以前故事的我,现在却一次都没有去过那个没有她的老宅了。
想起高三那年的冬天,妈妈突然让姨父接我回来参加外曾祖母的葬礼。那天,天下着小雨,深夜的空气潮湿而又寒冷,凉风沁骨。我紧紧地裹着围巾,冷得瑟瑟发抖却站在门外不肯进到厅堂里。耳朵边萦绕着说话声、哭声及法师的念咒声……
说不出是害怕还是伤心,我执着地不想看那个脸上不挂笑容的安详地睡着的外曾祖母。记得前段时间家人们还在讨论着热热闹闹帮外曾祖母办百岁大寿的事宜,现在却是“热热闹闹”地举办着她的葬礼了。
夜异常地黑而冷。看不清门前的柚子树,叶子的风情也不见,但刻在我记忆力里的外曾祖母的笑却清晰可见。
我坐在床上,久久不想从梦中醒来。我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了外曾祖母坐在门槛石凳上朝我笑,温暖而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