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畏和畏
很多时候,我是无畏的。
比如,从体制内辞职时,我是无畏的。别人说的丢了铁饭碗,老了没有保障呀啥的,我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事儿,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只要有手有脚不傻不糊涂,就能保证最低级的——吃饱穿暖这种生理需求的满足,有什么好怕的呢?
有人说,你要是在南明混不下去了,怎么办?很简单啊,混不下去就走人。加入团队是我自由的选择,我不会赖着团队哭死哭活地说:“哀家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你,你要为我负责到底!”如果我不能胜任这个团队中的任何角色,或者真有一天,这个团队异化到我无法忍受的程度,那就离开好了,不过是一种生活的尝试,大不了我回去开家小店,街头卖个烧饼说不定生意也挺红火。
所以,在做一个决定之前,我一般都习惯想想最坏的结果。如果最坏的结果也并不可怕,那尽管把脚迈出去好了。
但是我其实也是有畏的。除了不可控的天灾人祸之外,我的“畏”就很有限了。
第一,我畏“爱”。在“爱”这种人类的高级情感面前,我是无力的。它超越一切世俗、规则,总能较轻易地束缚我。比如母爱。加入南明时,我最担心的是儿子的成长,担心我将他带离熟悉的家庭环境,他不能在浓浓的亲情中长大,他的生命会缺乏一些根基;担心太过纯净单一的环境不利于他生命的发展;担心因我的忙碌,不能给予他足够的陪伴。向上,我担心不能尽孝,在老人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陪在身边;或是在他们最该清享的晚年,因为要帮我照顾孩子而深尝寂寞,不能拥有自己的生活。
第二,我畏虚浮。就是生命不在场。我不怕活得痛苦,痛苦往往有一种更大的力量让我与生命、与宇宙万物有更深刻的交织,而虚浮的状态让自己与生活和生命相隔,像是失去了根基,只浅浅地在岁月中滑过。这时,会感到无比焦灼和迷茫。
对前一种“畏”,除了保持理性外(比如在母性之爱中加入父性之爱),别无它法;对后一种“畏”,只有积极寻求解决之道。
2 从摆脱到摆不脱
走上纯粹的“校长”岗位,是我对第二种“畏”的抗争。(当然,或许一定程度上,它也能让第一种“畏”得到缓解。)
我对“权力”没有任何一点欲望。如果非要拉扯些理由来解释我对“权力”的接纳,我能想到的词就是“内圣外王”,——大家不是因为你的职位而尊重或貌似尊重你,而是因为你的品行和魅力,由衷地尊重或敬畏你。就是说,一个“领导”,首先修炼的是自己的内心,成为照亮自己的光,再去影响和照亮别人,这才是我心中的“王道”。
在体制内,我做了几年教务主任。这个“主任”纯属于“教而优则仕”。除不得不做的一些常规的教务处工作外,在这个职务上,我乐于做的就是给大家推荐好的书籍和文章,用“每日一语”的形式引领大家成长,平和心态,提高修养。按体制内的常规,“教务主任”再往后发展,大概就是“副校长”——“校长”。但是,做校长有什么用呢?我很清楚体制对校长的限制,且不说上级下达的各类不得不完成的指令、需要处理的与各局及各领导的关系,仅教师队伍就是一个鱼龙混杂的群体,想在体制内培养一批态度端正、积极上进的老师,简直比教学生难多了。简而言之,在我看来,“校长”,根本就没有一个“教务主任”自由,更别提一个纯粹的班主任了。所以,在我任职期间,我总是羡慕纯班主任们;然而我之所以没有推掉这个职务,是因为教导主任总是比一般老师多一些学习的机会,到外面世界去开阔眼界的机会,这对于热爱学习的我来说,足以让我在这个职位上多忍受几年。
然而命运青睐,在我忍受着“教务主任”的时候,南明向我抛出了橄榄枝。多好啊!既能把我从领导岗位上解救出来,又提供了一个超级大的学习平台。那么,就听从内心的声音,纵身一跃吧!
然而,刚刚蛮滋润地带了半年班,一个电话又把我推到了领导的岗位上,让我做“副校长”。在一个脚尖刚刚落地的团队里,突然被委以重任,内心的惶恐可想而知。三位总校长的资历和学问遥不可及,这自不必说,可团队里有那么多的榜样教师、大神级的人物,哼哼,哪轮得到我来做领导?这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没太想明白)。但“听话”是我的特长不是?那就试试吧,尽管知道在南明做领导,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像我在体制内做教务主任一样心安理得。因为那是靠自己的能力做到的,在南明,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内未“圣”,岂可为“王”?
有时候,我会安慰自己:
嗯,干老师不是说了吗?当领导一定不要“逞能”,表现得自己啥都会,要让老师们亮起来(意会)!哦哦,可能是因为总校长们看我没有啥发展前途(年纪也一大把了是吧),就让我做最“无能”的领导吧?
嗯,魏老师不是说了吗?像苏霍姆林斯基一样一定要每天听两节课的教导主任式的校长已经过时啦,校长懂管理就行了,不需要对课程辣么精通。哦哦,大概是我学习力还可以,所以大家想让我学习一下如何做管理吧?
嗯,那谁不是说了吗?南明现在不缺班主任,缺管理人才!而且“校长”都是指定的,不是谁想当就可以的。哦哦,也许我人格条件不差,管理上也还有潜力可挖……
于是,在经历了一段“同一性”丧失的时光之后(此处可另写一篇长文),我做了一个抉择:做一个纯粹的“领导”。
3 在否定中寻找自己
然而,与做体制内的“教务主任”不同,那是被动上路,这次是被动之下的主动选择。于是,能感觉到,在一部分人眼里,这个选择带有“追名逐利”(或虚荣)的性质——长久以来,人们(包括我自己)认可的价值观就是——“给我一个班,我就心满意足了”,“课程做得牛,才是真的牛”等等。在这个团队里,大家除了认可三位总校长,接下来就是认可那些在教室里、在课程上、在学术上切磋琢磨的榜样教师了(我当然也对他们深怀敬意)。因此,尽管我也非常清楚团队要发展,要开拓新的领地,必定要培养一批领导人才(总不能每个学校都由总校长来做校长,也做不过来呀),但我仍像前文中提到的“一部分人”一样鄙视我自己——你有什么资格被培养?这里这么多“潜力股”,凭什么你首先要被培养?
是的,谦逊如我,肯定要经历一段自我否定期,以及“存在感”的丧失期——上有总校长、执行校长,下有给力的班主任,要你何用?要你何用?!
呃,真的没用吗?几年前我就悟出“管理”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服务”(货真价实的自悟啊,绝非从书本中所得),尽己所能为大家“服务”不就OK了吗?
何况,即使有一天,我真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内圣外王的校长),我也永远不会丢掉一颗“谦卑”的心,这本身就是多么可贵的品质啊!(允许得瑟两下不?)
4 少有人走的路
前日,干国祥校长再次为“校长”正名。对于目前的南明来说,课程不是第一位的,不要觉得班带得好,课程做得好就够了,如果不培养一批自己的校长,不能为这些榜样教师们遮风挡雨,班级如何还能好好带?课程如何还能安心做?(大意)
物以稀为贵。现在南明稀的是什么?可以承担一所或大或小的学校的校长啊!(内心有洪流在奔腾——又被崇高的使命感笼罩了……)
啊啊啊!是不是可以笑得更甜一些?心安理得地啃鸡腿?
当然,笑容和鸡腿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终于在“领导”这个角色上安下心来。
我知道各科课程还是要跟进学习的,自己也是需要在探索(阅读和实践)中寻找自己真正的热爱所在。但是,我不再想,如果小溪流教室还属于我,我会做什么什么什么了。
南明这个林子中,路有千万条,但我选择了“少有人走的路”——我就是一个管理者,一个“准校长”。
5 假如我来带一所学校
定位之后,今天我忽然想,假如我来带一所学校,我会希望它是什么样子的?(其实我今天想写的就是这个,但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前面写了那么多?撇嘴/)
首先,它是润泽的。
无论是师生关系,还是生生关系,家校关系,领导与老师的关系……都是润泽的。可以为学术或知识争得面红耳赤,可以个性张扬,但在人与人的关系上,是彼此信任和友善的,相互理解,团结协作,向内,营造一个可以愉悦工作和生活的家园,向外,打造一支齐心协力、拥有共同文化的团队。
其次,它是相互尊重的。
教师层面:无论身处哪个岗位,——校长、主任、学科教师、生活教师、餐厅人员、门卫、图书管理员……学生层面:无论处于哪个水平,——各门学科的佼佼者,或某个学科的佼佼者,道德人格发展到较高层次的,生命还处于遮蔽状态有待于唤醒的,行为礼仪已经养成的,在某些方面还需要老师或同学帮助的……总之,无论处于哪一级哪一层,人与人之间都以“相互尊重”为底线,不嘲笑,不歧视,不因“名利”的相争而忿忿不平。在“尊重”这个底线的基础上,对某一领域做出卓越贡献的人给予敬重,无论他是一个让自己的学科亮起来的老师,还是把班级带到一个高水准的班主任,或是做出可口饭菜的大厨,还有把卫生保洁工作做到卓越的清洁师傅……岗位不同,分工不同,但都对卓越者致以同样的敬意。
第三,它是具有生长性的。
无论学生还是老师,或是服务人员,都以“成长”为生命的姿态。在人格上修炼自己,在专业上发展自己,像打磨玉石般来打磨自己的生命,认识自己,寻找自己,成就自己。如此,才是对生命的不辜负。
总之,它是一所活泼泼的、有爱的、能让学校里所有的人都如其所是地成长、幸福地劳作(学习)和栖息的处所。
6 驾驶“学校”这辆车,向前走……
如今,我像一颗种子一般,被埋进了一块被称为“南明校长培养基地”的土壤里。岁月深处,我能否不负众望,为团队承担更大的使命?如果“仁”足够,“智”可以慢慢提升,那么“勇”在哪里?
当我追问自己的“勇”时,我想起了自己学开车的过程。
八年多以前,考驾照还不像现在这样热门,在我身处的县城,私家车的比例也还很小。接近而立之年的我,一个瘦弱的女子,去学开车。科目一自不在话下,但被科目二的“倒库”难住了,怎么都不能让汽车乖乖地听指挥,妥妥地倒进“库”里。很清楚地记得,有一个瞬间,我忽然想:连倒个库都这么难,以后要独自驾车穿行在车水马龙中,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啊!突然就对学开车失去了信心。可是,在练习时没有妥妥倒进一把的我,在考试时,竟然作为当天的第一名考生顺利过关(当然与我强大的临场不乱的心理素质有关),出考场时赢来一片艳羡的目光。
拿到驾照,开上汽车,身边的人总是觉得不可思议——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怎么会驾驭得了一辆比她大那么多的汽车,还有同事调侃我:你坐在车里,汽车好像无人驾驶似的(瘦弱得看不到人了)。然而我知道,我的能量可能有时真的与我的外表不匹配。从在县城的路上慢慢开,到频繁地在县市之间往返,范围在一点点扩大。被召到南明(先去新乡)时,需要每周在高速路上奔一个来回,单程约80分钟,那一刻,我又怵了——跑高速?!一个多小时?!每周一个来回?!天呢!太远了吧?我哪独自跑过高速呀?会不会很不安全呀?我能开下来能开下来能开下来吗?
尽管内心真的很怵,但还是硬着头皮开车上路。前几趟,每次到达目的地都累得要命,路上紧张啊,眼睛不敢眨啊,生怕会有什么紧急情况自己处理不了。可是,慢慢地,越开越放松,这样跑了大半年后,上班下班,80分钟的车程,对我来说已经像玩儿似的了。
再然后,要到运城来。先查火车车次,查过后好绝望啊!最方便的只有一班车,可惜到达时间是凌晨一点左右,这明明就是靠不住的节奏啊!怎么办?还得自己开车。可再一导航,妈呀!路上得三四个小时!我哪能开得了那么长时间啊?有一瞬,我又开始觉得,对于我来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第一趟,是孩子爸送我过来的。第二趟,我自己开车上路了。上路之前,好像面对的是一个艰难的征程,但是一路开下来,发现还好。然后,来回几次之后,一口气开三四个小时也不在话下了。回想自己在拿不下“倒库”这个技术时,一定无法想像有一天还能开着车“走天涯”。
也许因为这种一次次向不可能挑战的经历,让我在面对一个未知的领域感到惶恐时,能给自己一些些勇气。很多路不是想出来的,而是走出来的。无论如何,只要上路,就有很大的可能到达自己想像不到的那个地方,做“校长”何尝不是如此?
车(学校)看似强大难以驾驭,但是把好“方向盘”,刹车、加油收放自如,也是有好好开着它向前飞驰的可能的吧?
走吧,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