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财产在队长的见证下,分得一清二楚。我干活比以前更卖力了,因为干出来的都是自己的。
渐渐村里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愿意把地承包给我,家里有牲口的也愿意托我代养或是卖给我,当然也会把家里的老人托我照顾,因为知道我老实,绝对不会做出骗人的事。小时候嫌我笨,不和我玩的伙伴们,现在都对我可亲了。
干完地里的活,我也常常会帮张奶奶劈个柴,刘爷爷挑担水,去县城办事前,我都会到孩子在外的老人家去问一遍,需要捎什么东西吗,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过是伸把手的事,谁家有什么急事难事,需要帮忙的我都会不惜力气,村里的老人没有不夸我的,都说疙瘩是个好孩子,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有一年夏天,一场大雨过后,地面十分湿滑,张大婶家的一头小只小山羊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山涧中,卡在半中间,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周围围了很多人,但却都束手无策。我也围了过去,站在边上往下看了一眼羊,正好那羊也正睁着一双大眼看着我,咩地叫了一声,似乎我就是它的救星一般。
我咽了口唾沫说,我下去试试吧,我一点一点地先下到羊边上,使劲地一点一点托起那只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那只羊托到地面上,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村里人都竖起了大拇指,说疙瘩这孩子真是一把子好力气。张大婶更是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没想到的是一只羊还给我带来一个好媳妇。
那年过年的时候,张大婶主动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她的本家侄女,这个姑娘上过职高,学过会计,在县城一个菜市场当售货员。这样的条件,我自认为是高攀不起的,不知道张大婶替我说了多少好话,人家才同意和我见面的。
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的确良衬衫,蓝色的裤子,一双枣红色的千层底布鞋,留着齐耳的学生头。
你可能会奇怪我第一次见面,难道不紧张吗?怎么看得这样仔细,记得这样清楚。
我这人除了老实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认真,不管多小的事情,我都绝不马虎。即使在地里除草,我都要回头检查几遍,生怕漏掉一棵草,误了一棵庄稼的生长。何况是找对象,找一辈子的伴侣,我怎能粗枝大叶,不看个仔细呢?
相亲前,我也做了充分的准备,我特意到县城买了一条时髦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还买了一双浅蓝色的丝袜,顺便在山下的河里洗了个澡。
但见面那天,我还是穿了母亲做的蓝布裤子,总觉得牛仔裤怪怪的,穿上去硬邦邦的也不舒服,估计这种裤子我这辈子是穿不习惯了。想到这里,我决定还是本色出场比较好,我不能欺骗人家姑娘。
那一天,我起得特别早,洗了头,刮了胡子,穿上我提前准备好的新衣服,又照了好几遍镜子,第一次发现我竟然这么帅,黑亮的大眼睛,浓浓的眉毛,笔挺的鼻子,美中不足的就是脸黑了一些,我又抹上肥皂,使劲地搓了几把,洗了一遍,再次梳了一遍头发,刮了一遍胡子。
确认每一根头发都呆在合适的位置,脸上没有一根多余的胡子,衣服没有一丝褶皱,身上也没有喂牛喂猪沾上的臭味,我才忐忑不安地出发了,去接受一位年轻女子的检阅。
我早早地就到了张大婶家,骑上二八自行车,带上张大婶就出发了,张大婶长得很是富态,最少也有一百四十多斤吧,但我却没感觉到一丝重来。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路边的桃树林开得那样张扬,每一朵桃花似乎都在朝我微笑,为我加油,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爱的味道,我第一次感到四月的天竟然这样美。我甚至开始臆想,摘一朵插在美丽的女子的头上,可是这个女子是怎样的美,我却想象不出来,应该像这桃花一般,笑盈盈的吧。
张大婶的娘家非常干净整齐,门帘上有着喜鹊登枝的喜庆图案,不知道是不是为我们相亲特意挂上去的。我们到了没一会,姑娘就来了,我的心跳得很是厉害,脸也很是发烫,手脚都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合适。姑娘来了后,张大婶说,你们俩聊会,然后就和她父母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姑娘浅浅地坐在炕沿上,微微低着头,我则坐在一只小板凳上,偷偷地看了她一眼,正巧她也朝我看过来。啊,这不是我的初中同学伊好美吗?我们还曾经是同桌。伊好美也认出了我,我们相视一笑。伊好美笑起来特别的美,两个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眼睛弯弯得像月亮一般,看起来很甜的样子,就像刚才路上看见的桃花一般。我们那时都开玩笑叫她“你好美”。
还记得刚上初一时,老师让男女生按大小个各站一排,两排相互对应的男生女生就安排为同桌,我和伊好美就因为个头差不多而成了同桌。别以为老师好心还帮我们配对,那时我们很封建,男生女生都不说话,面对面走过都不会打招呼的,这样安排是为了更好地维持课堂秩序,保证自习课的安静。但事实上并没起到多少作用,只要老师不在教室,我们就扭着头前后聊,甚至还会离开座位去乱窜。
很多女生怕男生碰到自己的东西,或是写字时碰到自己的胳膊肘,都用粉笔在桌子上画了三八线,只要男生一不小心越过线,就会狠狠地拿胳膊肘给顶回去,或是拿笔屁股、尺子、三角板等戳一下。都说好男不和女斗,男生一般不会立刻回了过去,但背后却会下黑手捉弄女生,比如给夏天会给女生的文具盒里悄悄塞进一条蚕或者毛毛虫,冬天,则会偷偷放进一团雪。
伊好美的心和她的名字一样美,不仅没有像其他女生一样在我们的课桌上画三八线,而且擦桌子的时候还会常常把我这边也擦干净。她人很文静,说话声音很小,笑也总是浅浅的,走路从来不慌不忙,慢腾腾的,有人还和她开玩笑说,伊好美,你走那么慢那么轻,是怕惊醒了路边的蚂蚁吗?
按说,伊好美这样连蚂蚁都不惹的人,男生一般是不会捉弄的,但不知道哪个讨厌鬼,可能觉得伊好美这么胆小,被吓一下一定很好玩,所以也把伊好美当做了作战目标。
有一天伊好美在自己的文具盒里竟然也发现了两条毛毛虫。正如那恶作剧的人所愿,伊好美吓得尖叫了起来,周围发出一片哄笑声。我想也没想,就立刻拿起伊好美的文具盒跑到教室外,找了个树枝,挑走了那两条毛毛虫。
我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回到教室后,竟然挥舞着拳头对那群坏笑的男生说,谁再欺负伊好美,我跟他没完。周围的男生很失望,一场好戏被我搅了,他们坏笑着对我说,伊好美是你媳妇啊?咋对人家那么好呢?从此,在同学的嘴里,我就有了媳妇,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会成为我媳妇。有一次,我的文具盒中竟然莫名多出一张伊好美的证件照来,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这张照片一直夹在我的一本语文书里。
期中考试后,老师要按成绩重新排座位,我和伊好美差了五名,不能再坐同桌了。我怕伊好美再被人欺负,就去找班主任求情,要和伊好美继续坐同桌。
老实巴交的我竟然第一次给老师撒谎说,伊好美英语读得好,我很多单词都不会读,和她在一起,不会了就问她,可以提高我的英语成绩,我说的其实倒也是实情。
那时,我们最怕的就是英语课,甚至还编了个顺口溜,自嘲我们的对英语的无奈:“Father,mother,brother,俺在学校学book,各门功课都good,只有English不及格。”
没想到老师却一脸严肃地说,同学们都说你和伊好美好,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的,看你挺老实,竟然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以后给我老老实实学习,不许有什么歪想法。原来老师真的以为我们好啊。我着急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地说,没有,没有。但我还是没再和伊好美成为同桌。
后来我上了高中,伊好美上了职高,就再也没见过面,没想到今天竟然又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了。
看到熟悉的人,我反而更紧张了,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就想起了那条毛毛虫。我没话找话说,你现在还怕毛毛虫吗?伊好美又笑了一下,说怕,什么时候看见都怕。
我突然很勇敢地说,没事,有我在,谁也不敢再拿毛毛虫吓你。在怕毛毛虫的伊好美面前,我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成了电影里的英雄,自信心一下就膨胀了起来,把自己的英雄事迹都向伊好美展现了一遍,比如我是如何救起那只羊的,我是如何赶跑偷吃庄稼的野猪的。
我还把我有多少亩地,多少头牛和猪,都向伊好美介绍了一遍,那可都是我的江山,我英雄的本钱。伊好美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不知不觉,我们竟然谈了很久,像久别重逢的好朋友一般,倒忘了我们的今天的主题是相亲。
张大婶他们估计是等不及了,在我们还聊得热火朝天时,竟然推门进来了。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还这么能说,不过现在我又有点后悔,我怎么会说那么多话呢,都说言多必失,我不会说错了什么吧。关键是忘了问伊好美到底看没看上我?
张大婶笑着说,看来王八看绿豆,对眼了。我和伊好美都傻傻地笑了一下。那天我带着张大婶回去时,很是恋恋不舍,期待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伊好美。
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很快定了婚,准备当年收了秋,过了农忙时节,就办婚礼。奶奶高兴地合不拢嘴,一个劲地给我说,都说媳妇是颗苦苣菜,男人爱了人人爱。一定要对人家姑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