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 者
林樾惊恐万分地待在反锁了的院长办公室里。她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间一并排摆放着两张气派的朱红色的老板桌,能够旋转的墨黑色的椅子里的,大约就是疫情结束,大家终于放下惴惴不安的一颗心的时候。起初她以为管业务的朱副院长曾经亲眼目睹她和母亲一块殴打那个勾引了她的丈夫,害得她半岁大的儿子再也没有母乳吃,那个妖精,那个她一辈子都不想看见的女人,施卉的,他一定对她抱着最大的偏见的。这个女人天天三更半夜给她的丈夫,准确地说,应该说是前夫伍梁发短信,什么睡了没有,什么我想你了,被她发现的时候,她发疯了,跑到营业厅里找人足足拉出来了三大张通话记录,都是同一个号码,尾数438,她拿着这张证据找遍了伍梁所有的亲戚,他不是矢口否认他出轨吗?她就满世界地宣讲,把他的丑事传播得人尽皆知。伍梁的母亲起初痛骂了自己儿子,后来看见林樾没有丝毫放过儿子的意思,她也爆发了,咆哮你也太不中用了,自己留不住男人的心,反而逢人就说,你以为毁了自己老公,弄得他声名尽毁,他就会乖乖地回到你身边吗?外面有人,那是我儿子有能耐,有本事。她气得咬牙切齿,无可发泄,又想一计策,半夜三更地拿着一把刀在卧室隔壁的厕所里剁得震天响,吓得睡眼惺忪的老公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门口,一遍一遍地问,林樾,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过了几天便和她离婚。她把自己的老公拱手让给了那个小娼妇。是的那一段灰头土脑的时间她生不如死。母亲拜托人把她弄到一个公司里做文秘,工资少了许多,可她很开心,老板也很器重她。她以为她会一直干下去,再也不回那个伤心之地,可她一坐下来,眼前尽是伍梁和那个女人亲热的场面,她真是不甘心哪,她都没有和母亲商量辞了职,回去找到朱副院长说起自己想回去上班,院长面有难色地说,你可以不动声色地面对昔日痛恨的施卉吗?你可以心平气和地邂逅反目成仇的伍梁吗?其实女人何苦为难自己呢?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如果你保证不会和他们发生言语冲突发生肢体冲突,拿他们当个陌生人,我可以接纳你回来上班的。她想了一想,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点头同意了。三天后她就在门诊输液室里忙忙碌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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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人在咚咚咚咚地敲门。有点耳熟的男人故作镇静地问,请问林樾在里面吗?她吓得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记得昨天也是这个男人找上门来,他要林樾给自己一个说法。他为了收割麦子千里迢迢从A地返回老家。当天来到医院是临时抽调出来的林樾帮他取的核酸。谁知第二天一家都被隔离了。据说他的核酸报告竟然是弱阳性。然后就是逼着他回忆从A地坐车回来和谁一个车厢,回到家里和谁接触过,老天,他昨天在一个修理部子里修过车,然后那个老板一家子都被车拉到了隔离点了,那老板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他说害惨了自己,自己盼望了一季子就等农忙大干一场挣得盆满钵满的,这回隔离两个星期,麦子早割完了。可是自己不也活倒霉吗?四十亩黄澄澄的麦子头耷拉着,眼看着要颗粒归仓,现在一家子被隔离,麦子谁去收。亲戚得知消息恐怕也避之不及了。第三天市里的核酸检验报告出来了,竟然是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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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镇子在外面还零零散散报告有感染者的时候,竟然出了个弱阳性的病历,不仅惊动了省市级领导,甚至国家级的专家都被空降到这里,一拨拨的学者教授闻讯赶来,对医院周围的环境,对医务工作者的接触物品,全医院挨个核酸检测,最后竟然在林樾平日里穿的工作服上检测出核酸阳性。专家追溯林樾的日常,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她作为总护士长,不仅负责采集外地返工的人们的核酸采集,而且在大型接种疫苗的时候,她也时时被临时抽调到接种组,所以专家组很快给出结论,因为接种疫苗时疫苗外溢而污染工作服,而后她又采了那个弱阳性病例的核酸标本,所以导致病例错误地检出弱阳性报告。但是外围的戒严可以解除,但是这例病例的密切接触者的隔离还是不能解除,还要经过几次的核酸检测直至隔离期满。
林樾后来被领导安排休了假。追责也下来了。因为管理紊乱防控不力主管全面工作的马院长被撤了职。管防疫的章副院长被记了大过。后来这个核酸弱阳性的病例隔离结束,或许因为庄稼未及时收割名誉受损,隔三差五地跑到医院找林樾,他要她向自己道歉,并且赔偿他损失。朱副院长不厌其烦地跟那个男人解释,这个是林樾的工作,她也不会料到会出现这个结果的,你这个私人讨要说法,恐怕不合适吧。那个头顶秃了碗口大的一片露出发青的头皮的男人说,这个是可以避免的吧?你们医院安排不合理,她工作不细心。你们总得给我个解释吧,不能我的罪白受了,那个修理铺的老板也在找我扯皮,说我耽误了他做生意,往年他最差也整个几万块的。我不找她,你们医院给我赔偿。朱副院长强颜欢笑地说,我们也得到了血的教训,我们马院长兢兢业业干了八年哪,好端端被撤职了,他的政治生涯就结束了。这个女孩子刚刚被提拔到总护士长出了这个事,她的职位也由别人替换了。她很不容易到现在地步,可以说是釜底抽薪的。我不管,反正她得给我道歉,给我个合理解释。那个男人寸步不让。朱副院长无奈地摇摇头,忙自己的去了。
此时此刻林樾百感交集。她躲在里面泪流满面。她真是后悔,若不是她争强好胜,若不是她想做出一番事业证明给伍梁和施卉那个贱人看,她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她大可以好端端地呆在城里的公司办公室里,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就算一心想回来,她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在注射室做个护士,两点一线地过日子,何苦非要出尽风头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她的心在滴血。
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她的心仿佛是一张伤痕累累的鼓被一双手敲打得如同疾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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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樾是三年前来到这家医院上班的。后来鬼使神差地和伍梁谈起了恋爱。伍梁父亲是伍一冬内科主任,母亲是检验科医师,姓何,伍梁在医院里口碑并不好,刚刚结束和住院部护士汪梦思的三年虐恋。这个汪据说都年长伍岁了,不知使用什么伎俩骗得伍神魂颠倒,非她不娶。显然他的父母是坚决反对的。不得已,母亲亲自出马,找到汪梦思说,你不撒泡屎照照,我们家儿子娶的是媳妇,并不是要娶个妈吧。人得自知之明吧。汪梦思恼羞成怒地叫,管好你儿子,是他死活要和我在一起的,拜托,你调查下再说话。伍母反唇相讥说,苍蝇不叮无缝蛋的,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你也不能把自己说成贞洁烈妇。多少年了,你是咋样的人,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公共汽车坐的人多了,臭名昭著。汪梦思气得脸色铁青,把手指撅得格格响 ,没有再说一句话。效果很快出来了。他们俩个分手了。不过等到林樾和伍梁关系确定的时候,她意外接到了汪梦思的电话,那腔调仿佛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断断续续,阴阳怪气地说,伍梁和你谈恋爱,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他不过是找个生孩子的机器,而且这个机器是一次性的,不信,咱们走着瞧。林樾从没有骂过人的,这次她骂了,捡了世上最难听的话,不过电话那头传来瘆人的冷笑。她不禁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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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诅咒的婚姻仿佛是泡进水里的酸菜时间越长越会倒胃口的。林樾不放心伍梁。他值夜班她就雷打不动地去他科室走一圈。如果被她看见和哪个小护士动作亲密举止轻佻,林樾就当众发作,骂别人狐狸精,骂伍梁贼心不死。伍梁生气了 ,一个星期不和她说话。林樾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提前休了产假,她不好好地在家休息,天天跑到伍梁科室里东扯葫芦西扯瓢。伍梁烦躁地指着她鼻子说,你回不回家?跑到这里兴风作浪的,老子忍你很久了。林樾嬉皮笑脸地说,你生气起来我好怕啊,说着她还专门跑到伍梁身边动手揪了揪他头发。
令她想不到的是,伍梁竟然勃然大怒把她推倒在地,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群人上去拉架。这伍梁急了眼,脸都变了色,嘴里还说着,你以为你是谁啊?天天管得我都喘不过气来。还是他父亲来了才把他扯开。林樾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了。脖子底下还有一圈很深的勒痕。他恨不得掐死她。林樾的母亲听说了跑到他家,上去就恶狠狠地扇了伍梁的耳刮子。一星期后林樾早产了,生下了个跟小猫似的瘦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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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过是个生孩子机器”,林樾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响起那个汪梦思咬牙切齿地话,她觉睡不好,情绪低落。动不动就掉眼泪。她母亲跑来指责伍梁,一天到晚在外面喝酒取乐,不用心照顾月母子。伍梁一声不吭。伍一冬看看情形不对,就和老婆商量着夜里孩子和他们睡,需要吃奶再抱过去。省得影响小两口睡眠,爸爸伍梁还得上班,将来养家糊口的担子早落他肩上了。弦外之音就是劝林樾不要和伍梁闹别扭了,好好过日子。林樾突然脑门开窍,提出来要伍梁把工资咖交给她保管。男人不能有钱,手里有几个子都得败完了。伍梁倒是二话没说交了。可是月底林樾跑去银行才知道这只是个空卡,一分钱都没有,而且伍梁的工资卡早被他换了新的。他给会计说,卡丢了,重新办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