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一望无际。她可以是温柔的，听着我的静默或低语，然后给我沙沙声以回应。她是和星空一样的倾听者，但星空太远，而海触手可及的温度给人以安宁。
当忙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我就要去看海。我去了人山人海的海滩，去了偏僻寂静的小渔村和旧码头，也去了长长的海边步道。大多数时候我喜欢在那儿待到傍晚，因为能看到极美的日落。太阳是亮的金色，转瞬便消失在遥远处的群山和建筑物之后，而余晖在海面上，和粉色或橘红的晚霞连在一起，生活瞬间有了鲜活的颜色。
几年前有一次，我和朋友坐着公交去考场，车子从环岛路经过的时候，天方蒙蒙亮，海近在咫尺，只隔着一片椰林。然后朝阳倏地冒了头，一霎间，金红色的光透过窗户打在了我们脸上。我们对视了一下，很默契地快速下了车，一路狂奔过马路、穿过绿化带、奔向了海滩。海天相接处一片雾红色的云，簇拥出一轮浑圆发亮的朝阳。亮到极限的太阳在海里投下许多个亮的倒影，云霞也在海里，于是海也是橙红的。太阳升得很快，透露着生机勃勃的欢快，明明寂静无声，但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沸腾，有了无限的力量和勇气。海上日出，果真是惊心动魄的美丽，甚至从我记忆深处勾起了中学必背课文，那篇巴金先生的《海上日出》，虽然已不记得具体词句，但我应是与他共飨此景。
我只是偶尔一窥海上日出，尚且觉得被神圣洗礼，更何况是每天陪伴日出日落的海呢？她看过亿万个更加热烈或平和的日出，也看过亿万个更加艳丽或黯淡的日落，所以才会如此包罗万象、视万物如一吗？
我很想和她谈谈，她是智慧的长者，让我足够放松。所以我面朝她坐在礁石上，像做早课的小沙弥一样闭上眼睛。在如此空旷之地，海风簌簌，海浪飒飒，人声似在遥远处。各种声音离我而去，思绪好像飘起来了。我想着工作，好难好难，但是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一步一步走就可以了；我想着曾经和我一同出游的朋友，如今已许久不曾交流，我该如何自然地跟她分享今天的海；我想着看了一半便因故搁置了的电视剧，凶手到底是不是他；我想着几年后的路，到底要怎么走才是正确，理想、现实、生活、父母等等因素之间，我该怎么考量；我想着那些曾经做过的选择，大多数时至今日依然无悔，但仍然有一些让我如今再想起都会觉得可惜，今后我可有机会再来一遍？我想了很多很多，这些思考也曾在夜深人静时进到我大脑，但只会让我更加失眠。而面对海的时候，我毫无顾忌地将这些全都倒了出来，像委屈的小朋友在像妈妈撒娇一样，只需要一个足够温柔、足够博大的怀抱。
我也倾听海。海滩边有环卫工人在捡拾随海浪飘来的垃圾，那些花花绿绿的人造物像针一样刺在海里，也好像刺在我眼睛。我记起曾经看过的许多海洋环保主题展，鲸腹中的塑料袋，龟背上深陷的金属环，海鸟喙上紧箍的塑料瓶……我们总以为海洋是人类的海洋，但海与人类只是相安无事地在地球上共处而已，比起在陆地上存在且仅有千万年历史的人类，深海的鱼虾藻类、鲸和海鸟才是海的家人。海啸时人说海酷烈无情，但海曾无数遍温柔地诉说过，用海浪推还的来自人类的遗弃物，用濒临灭绝的海洋生命，用异常的海风和洋流，用消融的冰川……但或许只有寥寥数人倾听过、听懂过、为之行动过。
当我看海时，她的广阔也开阔我的心胸，她赠予无尽的美和善意，也告诉我她的遗憾和痛苦。希望此时起不会太晚，希望我也能尽渺小之力，希望人类也能用绵绵不绝的努力，予海以爱的回应。
2023.3.15 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