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岁的桃子被东京奥运吸引,在结婚前夕离开了故乡,来到东京。初到时内心交织的孤单不安和解放感,她一直深深记得。从那时起,打工、挣钱、存钱,过上富裕的日子,成了桃子心里闪闪发光的目标。为此,她不知疲倦地工作,将东京话说得像土生土长的当地人。生活里每一个细小的向目标的靠近,都让她心花怒放,直到被那句话深深刺痛。
一起打工的小伙伴说“桃子啊,她在说‘我’之前,总是会停顿一下子呢。”
从儿时起,桃子就对家乡话的‘俺’和东京话的‘我’有着复杂而矛盾的情绪,这矛盾总让她陷入混乱,表现在说‘我’时会出现一瞬间的停滞。对此,她是清楚的,却没想到别人也发现了。同事们的发现让桃子越发少言寡语。
曾经的梦想也褪去了鲜艳诱人的色泽。或者说,她失去了装腔作势和粉饰华丽的快乐。
从此,故乡的八角山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从梦中醒来,八角山就稳稳地坐落在桃子心中了,曾经在桃子心里平平无奇的山,变成了高贵耸立的山。桃子开始回想从家里的后院所仰望的八角山是什么样子的……它绵延着与大地连接,那样宽广,那样坚实,衬托出桃子现在立身之处的狭小和脆弱。
年轻时独自漂泊的勇气,开创全新未来的努力,遇挫时的心灰意冷和一心想逃离却发现成为内心安慰的故土……桃子的经历和感受引起的共鸣远不止于此。
陷于困顿迷茫的桃子,遇见了周造,一个阳光帅气,大方地说着乡音丝毫不在意别人眼光的男孩。两人顺利地相恋,结婚。成为最亲密的人后,桃子发现,成年人哪有什么无忧无虑,周造的苦闷更甚于她。爱与疼惜使为人妻的桃子开始将丈夫的幸福快乐当成全部。平静安稳的日子在生儿育女的忙碌中飞逝,两个孩子都先后离家独立生活。
桃子55岁时,周造因心梗猝然离世。在其后一个人的漫长岁月里,桃子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深不见底的寂寞,独自面对余生的惶恐。在独处中,桃子渐渐习惯于跟自己对话,让内心深处不同的声音自由涌现,通过那些交谈,回望、审视、思索冷暖自知的一生。
从未有哪本小说,像日本作家若竹千佐子的《我将独自前行》这样,让我有如此深的共鸣。书中主人公74岁的桃子,从青春到暮年,那些细腻的,因生活事件而逐渐变化的内心感受,让每个年龄段的人都深为触动。
比如,桃子一直告诉自己寂寞根本不算个啥,可是
某一天,那样突然地,桃子感觉到像被钉在了地板上,她有种动弹不得的压迫感,她想发声却发不出,只感到从喉咙深处有什么要冲出来,冲出口的是呐喊,又像动物的咆哮:“好寂寞啊,俺好寂寞啊。”
又如,丈夫去世后,桃子变了。
她感到自己迄今为止积累的知识是那样浅薄,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懂。不懂得世上有这样仿佛要撕碎身体的悲伤,可是在那之前却时常使用“悲伤”这个词,而且还想当然地以为懂得它的含义。自以为懂得,那种依靠大脑的思考而得到的懂得,轻薄的就好像一张纸一样。自己所以为懂得的,都是依靠头脑思维而掌握的如此浅薄的“懂得”吗?这个念头让桃子从内心到身体都惊得颤抖起来。
内心猛然一颤的岂止是桃子?还有读到此段文字的你我。
入木三分的描述,平淡却极富感染力的文字,让人惊叹之余不由对作者产生好奇。这部获得了第 158 届芥川龙之介奖的作品,是63 岁的若竹千佐子的处女作,她也因此成为芥川奖史上第二高龄的获奖者。书在出版后创下了头两个月就售出 50 万部的佳绩。这在芥川奖的获奖作品中并不多见。平成年代(1989 年以后)单行本刊行量超过 50 万部的芥川奖获奖作仅 4 部。
在接受访谈时,若竹千佐子说:“ 老太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对社会和家庭都帮不上什么忙,别人也不再对你有任何期待,反而能获得一种不再受制于人的解脱感。我只要做自己就好了,我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讲述自己的人生观和哲学就好了。当我老到足以清晰地认识到这两点时,桃子的形象就自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能够体会人生的老境,既孤独却也自由。这就是我的小说想要表达的一种状态。”
如此,桃子似乎是若竹自己人生的一个映射。
书中,作者还通过桃子表达了自己对死亡的看法──不过是一个想去看看的世界而已。当然这样的勇气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暗无天日的悲伤与寂寞中,直面自己内心泛滥的情绪,面对它,感受它,揉搓它,像将生皮加工成熟皮的过程,这时候突然就出现了一点柔和的烛光。”
在这豁然开朗中,将属于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永远不晚,无论你我。或许,这更是《我将独自前行》带给我们的最大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