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短银渐层
我以前是一只英短银渐层。一只毛色纯白,性情乖僻,眼睛碧蓝的母猫。小智哥哥把我带回家的那一年,他四岁。五年以后,我困在包好的阳台飘窗里,炙热的阳光照射在我身上,40多度的高温,我的身体很快脱水,昏厥,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我静静躺在小智哥哥的臂弯中,他的泪水从脸颊淌下来,有几颗滴进了我的眼中。从此,我记住了他的温度,他的气味,他的悲伤。
小智哥哥将我埋葬在门前的桃树下。他为我漆了一只大红色的木盒子。盒子里头除了我的身体,还有一张我们两的合照。照片中,小智哥哥的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他的两颗门牙还没有长出来,他把头靠在我的头上,呵,看我那傲娇的表情,真是一只恃宠而骄的碧池。此刻,他因为悲痛,差一点晕在桃树下。我伸出手拥抱他,用指尖轻轻抚去他的眼泪,当我触碰到他的肌肤,我的身体失去形状,与他的身体融为了一体。我不再是物质世界的一员,而成了一道灵。
我叫小月。这个名字是初次去小智哥哥家里,他絮絮叨叨对我讲了一堆话之后,为我取得名字。其实,我也跟他说了很多话,那个傻子,他根本听不懂我说什么。以为我只是“喵喵喵喵”乱叫。哼,男人真是愚昧的生物,从小都是如此。嘿嘿,说来丢脸,他那样愚昧,我几乎都要放弃与他说话,可是又渐渐喜欢上了他。
他给我洗澡的时候,总先将自己脱得精光。他母亲-清美阿姨-见到他这个样子总是斥责他,说我会把他的男性部位当成老鼠吃掉,这也是男不养猫的道理。切,我才不会,我只是害羞,羞得不敢面对他。他将大半瓶沐浴露洒在我的身上,在我身上搓起一堆堆泡沫,用这些泡沫在浴缸边缘做成一个个小山丘,然后嘟圆了嘴巴,用力一吹,山丘塌倒,他哈哈大笑。他说:“小月,小月,你快看,可真好玩。”我“喵喵”了两声,声音里都是嫌弃,他怎么那么幼稚。
我喜欢他帮我吹干毛发。我卧在他的大腿上,他用吹风机,慢慢地,一缕一缕帮我把毛发吹干。他常在落地镜前面做这件事,从镜子中,我看到他温柔专注的样子。起初他那样笨拙,吹风机都拿不稳,后来,他长大了,他的身体越发结实,照顾我的时候,也更坚定周到。可他还是幼稚,他竟然在我两只耳朵边上,各扎上一个辫子,辫子上还系上两只粉红色的蝴蝶结。他让我面向镜子,对着镜子中的我说:
“小月,小月,你看,你多美。”
“咦,乡村非主流吗?”
他总是要我跟他一起睡觉。他睡着的时候,在床上翻来滚去,有几次差点把我压死。我喵喵乱叫,他也不醒,就在我以为我要魂归西天的时候,他又睁开眼睛,重新把我搂进怀中。冬天冷的要命,他盖着厚重被子,把我也塞在被子里头。“塞你妹啊,我晚上要出去玩好吗?”他不让,一直搂着我。有时候,我也偷偷溜出去,但是只一会儿,就听到他叫“咪,小月,咪,小月。”我只好回去,他半夜不好好睡觉,可不能好好长身体。以后夜间,我只好与他寸步不离。真是操碎了我的一颗猫心。
那天清美阿姨说要出去旅游。带小智哥哥去云南。他们坐高铁去,没法带我。罗成叔叔不去,在家照顾我。出发之前,小智哥哥在赶几页抄写,未喝完的牛奶放在桌子的左上角。他写字不认真,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望望窗外,一会儿又用手托着下巴,嘴里悠悠扬扬哼着几曲学校学来的不正经的歌儿。清美阿姨催促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一声一声,声音越发急躁。小智哥哥再不认真写完,一会儿少不了一顿骂。我真着急,担心他被骂,被揍。
尽管我“喵喵”了很多声,他的样子依然魂不守舍,慢慢吞吞。我纵身一跳,打算跳到桌上,蹲在他面前监督他。在我飞身的瞬间,我碰到了杯子,牛奶倒在了他的作业上。作业毁了,钢笔的印记化开来,纸张上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我做错了事,怯怯地跳到地上,一动不敢动,双眼怔怔地望向他。我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但他只能听到我“喵喵”的声音。他很生气,拍了我的屁股,把我关进了阳台的飘窗里。
牛奶打翻弄脏了作业。小智哥哥整理课桌,重新抄写颇费了一些时间,他们赶去火车站的时候,走得匆匆忙忙。我呆在飘窗里,看着他们离开小区时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念着:“小智哥哥,早点回来呀,以后我会乖,会好好听你话。”我趴了下来,准备睡一会儿。
日头越来越高,光线越来越强烈,我迷迷糊糊醒来,想扒开窗子从飘窗跳出来。玻璃那么光滑,我试了好多次,总是打不开。我只能期待罗成叔叔快点回来。我也喵喵地叫着,希望别人发现我,把我解救出来。直到我嗓子都有些哑了,都没有人发现我。罗成叔叔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也一直不回来。
我想要喝水。口腔好像已经着火。吞咽的时候,感到口水已经干涸,喉结上下滚动,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喵”,我的声音变地很虚弱。我无力地趴着,等待着罗成叔叔。他终于回来了,夜已经很静,隔着玻璃窗子,我可以听到小昆虫,小动物的轻鸣。我赶紧求救,“喵奥,喵奥。”他很困了,冲了凉就直接进了卧房。在失望中,我把头埋在腹部,蜷曲着,等待着。
第二天清晨,罗成叔叔在猫砂前面的碗里,放了清水,猫粮,他还用力地唤了我几声,他叫“小月,小月,吃饭了,你要好好吃饭啊,叔叔要去上班了,你真是和小智一样顽皮,小智出去,我就找不到你,你自己回来,要吃饭要喝水啊。”我喵喵叫着,可能声音太虚弱了吧,他没有听到。
我又艰难度过了一天。晚上罗成叔叔没有回来。后来我知道,那几天,他们公司要开订货会。他基本上都忙到凌晨四点,五点,然后在公司眯一下,又继续工作。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阳台呆了五天。都说猫有九条命,可在这五天里,我一条条失掉了她们。我奄奄一息,听到罗成叔叔给小智哥哥打电话。
“小月不知道去哪里了?给她添地猫粮,清水,她一口都没吃喝,我也找不着她。”
“啊,爸爸,我把小月关在飘窗了,那天她把我作业弄脏了,我把她关了进去,爸爸,你快去看看。”
“天呐,你怎么不早点说,这么热的天,关在飘窗,不知道小月还活着没有?”
“爸爸,你快去看。”小智哥哥的声音好像要哭了。
我确实快死了。罗成叔叔把我抱下来,喂给我水,我已经不会吞咽。他又把我送到宠物医院,医生替我做了检查,但我严重脱水,医生摇了摇头,告诉罗成叔叔我没救了。我好难过,不想死掉,我舍不得小智哥哥。我的脑袋昏昏沉沉,想不了事情,只好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等待地过程中,我感到自己生命转化成一丝丝气,从身体游离出走。我嘱咐自己,要等等,要等等,等小智哥哥回来。
我有时候感觉到大片的黑暗,看不到光,我身体的力量都要向那片黑暗中奔涌而去。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力量在阻拦,在心底发出沉重的呐喊,“我要等等。”那一点点微弱的力量也在在流失。我的眼皮不自觉的垂下来,我努力着挣扎,害怕一旦闭上,就再也睁不开。
我听到小智哥哥呜咽的声音,我听到他跟我道歉,我“喵”不出声,在心里默默地说,“没关系啊,小智哥哥,没关系啊,你别哭了。”他因为哭泣而颤抖,我躺在他臂弯中,就像睡在摇篮里。晃悠悠啊,晃悠悠啊,最后一点力,也飘了出来。小智哥哥的眼泪滴进我的眼眶,我合上了眼睛。我的灵飘出了身体,在房间里,围绕在他身旁。